純 蘆
“嘩啦”,隨著刺耳的聲響,我翻身坐了起來,捅一下老伴兒。隨即我們就明白了:我家又被砸了玻璃,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我抬手去開燈,不亮,肯定是電線被掐斷了。
姥姥的!我罵了一聲,起身要下床,老伴兒一把拉住我,掐了我一下說,別出去,等天明吧。我說有啥害怕的,你看咱家這窗戶門,就是八國聯(lián)軍也進(jìn)不來。老伴兒說,還是等天明大寶來了再說吧。
姥姥的!我又罵了一句,別跟我提這個畜生!老伴兒又掐我一下,我忙改口罵,奶奶的,大寶這個畜生。
大寶是村長,我是他爹。
老伴兒拽著我不撒手,我只好又躺下來。老兩口兒四只眼睛瞅著房頂,說話。
說我們的兒子大寶是如何的眾望所歸,以全村百分之九十的票數(shù)當(dāng)選了村長這個干部;說我們的兒子大寶是如何的信誓旦旦,高舉拳頭說就是玩兒了命也要讓村里人都奔小康;說我們的兒子大寶是如何的大義滅親,把兩次偷村里變壓器的堂弟壞三兒送進(jìn)了派出所;說我們的兒子大寶是如何的勇敢機(jī)智,迫使三年沒有上交果園承包費的三大肚子補(bǔ)齊了欠款;說我們的兒子大寶是如何的不畏強(qiáng)權(quán),頂住壓力撤換了帶頭偷電的電工,就是那個鄉(xiāng)長的小舅子二吧唧的職務(wù);還說我們老兩口子拉扯兒子大寶和他三個姐姐的不易……我和老伴兒都覺得,像我這樣六十六歲的人了,應(yīng)該到了享清福的時候了。
最后我說,都說六十六吃塊肉,我看我他娘的沒肉吃!
天就亮了。老伴兒說,你去把大寶找來,這村長咱不干了,要不非讓人給嚇?biāo)啦豢伞?/p>
我說你先做飯,我去找那個畜生。
走到外屋門口,我拉過那條特意買來拴狗用的大鐵鏈子,打開那把大鐵鎖,又打開小鏈子上的一把小號的鐵鎖,推開用鋼金鑄成的防盜門,走到院子里,抬頭看了一下墻頭上面的電線,斷了。不用問,準(zhǔn)是三大肚子那伙人兒干的。
我又看了一眼兩邊的鐵窗和中間的鐵門,不由得鼻子發(fā)酸。
院門上有一張紙條,歪歪斜斜地幾個爛字:大寶,你小子小心點!落款是:你爹。
姥姥的!我又罵了句,我才是大寶他爹?;仡^看了一眼院里,老伴兒沒有在。我倒背著手,向大寶家走去。
兒媳婦正在做飯,問爹有事兒呀?我說我找大寶。
兒媳婦說他一宿沒有回家,快麥?zhǔn)樟?,領(lǐng)著人兒修那兩眼機(jī)井呢。
我回頭到地里去找,修機(jī)井的人說大寶剛走,村里新買了兩臺收割機(jī),他被人喊去了。
我又走回村里,人家說村長剛走,村西頭的三奶奶老了,他去幫忙了。姥姥的,瞎子不叫瞎子——忙(盲)人兒呢還!
沒找到兒子大寶,只好回家?;氐郊遥乙呀?jīng)是上氣不接下氣了,就像是耕了半天地的老驢,呼哧帶喘的,唉!老了。我跟老伴兒說,一會兒吃完飯我去集上買肉,你做點兒好吃的,晌午把大寶叫過來。我又說,今兒晚咱睡覺不上鎖了,大門就敞開著。
老伴問為什么。我說,姥姥的!不,奶奶的……我是村長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