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獨處的時候,常常想起張愛玲曾說過的話,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再愛別人,我只是萎謝了。
這樣的話聽起來令人心碎,愛一個人愛到?jīng)]有退路,才會如此的委屈自己去遷就,只是千不該萬不該,這樣的愛,錯給了那樣一個并不懂得珍惜的人。
曾經(jīng),我亦如此的愛過一個人,千辛萬苦,即便后來在一起了,仍然覺得中間有一段無法逾越的距離。
很多個夜晚,我守著他,離得很近,但卻有一種抓不住的心疼和凄惶,他睡得香恬安適,睫毛抖動,臉上有微微的笑意,我知道他又在做夢了,也許夢到了哪個心儀的女人?沒有一秒鐘的時間,他果真濕濕地叫出一個名字,我的猜測被他瞬間給證實了,我的世界頃刻坍塌。
曾經(jīng)數(shù)次想過,一個人,不動聲色的,靜靜的,慢慢的,萎謝,是一種怎樣的過程?別人看起來依舊有說有笑,而內(nèi)心里卻漸漸破碎,幻滅,漸漸哀疼成傷,不能言說,不能回望,只怕一回望,會坍塌了心中所有的堅硬,會加速萎謝的過程。
一個人情感凋謝的過程,心死成灰,大約就是這樣的吧!還有什么比心死,比灰飛煙滅,更令人心悸?那種冷,是慢慢的,一點點侵肌入骨。
離開他,迫在眉睫,我不能忍受日夜相對,心卻游離在彼此之外,那是一種折磨,從肉體到心靈。這個過程,像一根弦,漸漸被抻長,然后斷裂。
一天坐在電車上,陽光慢慢地移動,透過車窗灑進來,明亮地照在臉上,卻照不進心里,看窗外風卷起的葉子,看行人匆匆的腳步,心中是艷羨的,那是一些有故事的人吧!
一對小情人,倚著電車的欄桿,低著頭,抵著足,竊竊地說一些事情,男孩不知說了句什么,神情專注地看著她笑,女孩飛紅了臉,用腳尖踩他的鞋子。我看得癡了,像極了從前的我們,而我們的情事卻是早已灰飛煙滅,再無蹤跡,只剩下記憶。我是多么不甘心從那一場淪陷的情感中逃遁,可是即便再不甘心又能怎樣,共赴一場纏綿成了我記憶中的缺失。
其實分手之初,什么都感覺不到,懨懨的,迷茫的,倦怠的,很累,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看不清路途。像一艘找不到港口泊下來的小船。
那時節(jié),既便我面前擺放著盛開的花,抽芽的樹,抑或美味大餐,于我,其實什么都不是,我看不到。我看到的是萎謝,如花謝的過程,如生命的過程。有一種剝離的疼,有一種生生的分離,那些看不到,摸不到,那些無形的,只有時間能夠印證的,令我愴然慌恐。
從溫熱到蒼涼,從遠古到此時此刻,遙遠嗎?
一直忙著,至少看上去是忙著,無暇靜心體味生命流逝的過程,無暇撫摸和理順那些錯亂的紛揚的不羈的思緒,浮躁像一朵輕飛的絮,繞得我透不過氣來。什么都想抓到手里,比如時間,比如錢財,比如愛人,其實什么都抓不牢。
一個人去通宵營業(yè)的酒吧守著寂寞空寂喝得大醉,一個人自虐般地瘋狂工作,試圖把那一段感情,那一個人徹底的埋葬。
直到有一個早晨,匆匆從床上爬起來,看看時間,上班快遲到了,胡亂洗了一把臉,拿了一盒牛奶在手里,邊趕路邊喝,路過公園的門口,看見一個穿著紅色運動服的老人家在打太極拳,我停下腳步,隔著柵欄看著她,有70歲左右的樣子,真不明白,快萎謝的人了,還能抓住什么?
她看見我傻傻的樣子,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中氣很足地問我,姑娘,你看這樹上的花兒開得多好??!我愕然,70歲的人,竟然還對花兒這么有興趣。
我順著她的方向抬頭往上看,一樹的紅棉開得正燦爛。我的心中豁然開朗,原來萎謝也好,盛開也罷,不過是一種態(tài)度,不過是一念之間。盡管萎謝是一個必然的過程,但是如果以盛開的姿勢,會離快樂很近。一邊走,一邊回頭,慢慢體味著老人家的話,她叫我姑娘,這個久違了的稱呼,令我覺得開心,快樂,幸福,令我覺得萎謝是那么遙遠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