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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凈沙

2009-02-13 05:31馬步升
飛天 2009年1期
關(guān)鍵詞:故道婆娘驛站

馬步升

初春的風(fēng)大約都是西北風(fēng)。說是西北風(fēng),其實是北風(fēng)。人人都知道是北風(fēng)。西北風(fēng)從嘴里說出來,口舌鏗鏘,音韻鋪張,就像那漫卷天地混沌陰陽的風(fēng)。而北風(fēng),一張口,嘎嘣一聲,斷了,和實際情形不符。所以,人們都不說北風(fēng)。實際情形確實是北風(fēng)。只是,蕭關(guān)故道是南北向的,東西兩邊高山阻擋,馬蓮河自北而南,給大地開出一條口子。水由北向南流,人或由南往北,或由北往南走,風(fēng)在冬春季節(jié),大約由北往南刮,夏秋季大約從南往北吹。

當(dāng)下是初春。風(fēng)從北往南刮。所以,故道上只有北風(fēng)。既然人們習(xí)慣把北風(fēng)說成是西北風(fēng),那就西北風(fēng)吧。牛不從當(dāng)下就走在西北風(fēng)中。他要去塞上販運青白鹽。塞上在北,老家在南,不用說,他是迎風(fēng)走的。這是他初次加入販鹽腳戶隊伍。自小,從長輩的口中,他對這條連帶陜甘寧三邊故道的地理就相當(dāng)熟悉了。長輩們不說去哪里擔(dān)鹽,只說去北邊擔(dān)鹽。長輩們說,去的時候,一根扁擔(dān)橫架在肩上,甩著手,唱著酸曲,要多灑脫有多灑脫;回來時,肩挑二百斤鹽馱,跟牲口似的,吃到肚里的干糧,還沒等到消化,就被壓成屎,憋到尻門上了。長輩們還說,去時逆水走,回時順水走,只要不離開河邊大路,瞎子都走不丟的。

踏上故道后,牛不從馬上感覺到了,長輩們說的話大體不差。但漏說了一樣:故道上不僅有山一般擋在前邊、腰里勁使足了才可邁開腳步的西北風(fēng),有時而歡快的河水,有南來北往的行旅,還有隨風(fēng)撲面而來的沙子。沙子是金黃色的,在初春乏懶的陽光下,泛著迷離的金光。牛不從平生首次看見會跑的沙子,覺得很新鮮,他就不錯眼地盯著看。馬蓮河在河谷中由北往南流,沙子在河邊臺地的土路上由北往南走,流動的方向是一致的,流動的速度卻不一樣。沙子超越河水的一個又一個浪頭,霎時不見蹤影,而原來與沙子并排的浪頭還在那里忽高忽低晃蕩。這就好比老太婆與年輕小伙賽跑,老太婆明明賽不過,還在這樣不舍晝夜地賽。心里一做這樣想,牛不從臉上不禁一燦。

沙子可以像水那樣跑,比水還跑得快,這是牛不從萬萬沒有想到的。他是耍過水的。在河里耍過,在澇壩里耍過,水濺在臉上,無論清水濁水,都柔柔的,癢癢的,就是紐紐的手在他的臉上來回搓那種感覺。想起紐紐,他心底不覺一熱。他們是立春那天圓房的。人說紐紐長得不好看,他不同意,心里還有些憤憤然。在這一點上,他和他爹的觀點高度一致。他把閑人的閑話說給他爹,他爹眼珠子一下子從眼眶里滾出來,像兩枚麻雀蛋。他爹把氣勢造足了,才像老狗咬仗那樣,咻咻說:娶婆娘是做飯養(yǎng)娃娃的,難道是看的?牛不從完全贊同他爹的觀點,對他爹說話的樣子卻不滿意,他心里惱道:話又不是我說的,你列的這架勢,好像是我說錯了話!在他爹的鼓勵下,再有人說紐紐丑,他也會讓眼珠子從眼眶里滾出來,凜然道:娶婆娘是做飯養(yǎng)娃娃的,難道是看的?他認為他爹把意思表達得不夠完整,因為當(dāng)下的話必須當(dāng)下說,來不及與他爹商量,便自作主張地多加了一句:難道你家婆娘一天啥事不干,站在街上賣臉么!說完,他覺出渾身一陣輕松,抬頭看天,天一下子藍得不像天了。雖然,還沒有得到他爹的明確意見,但他已經(jīng)私自肯定,他比他爹多說的這句話,不僅必要,而且義正詞嚴。一代更比一代強,他為他的見識超過了他爹而暗自得意。進一步的道理他沒有給人說,他認為有些話就像兜里的錢一樣寶貴,說給人就像把錢送人一樣。他爹說,娃,咱腳戶人家長年在路上蹦達,把亮豁婆娘丟在家里,那不是把肥羊丟給餓狼么?好東西你愛誰不愛?他覺得他爹的話說得對極了,從小在大雜院長大,他聽過太多這樣的事,見過太多這樣的紛爭,誰家婆娘和誰家男人不合適了,先是閑話,接著就是雞飛狗跳拳來腳往跳井上吊抹脖子。我才不哩。我婆娘是我一個人的婆娘,就像我身上的破棉襖,再破,是我一個人穿的。如果我穿的是狐皮袍子,好看是好看,可是,一個袖筒伸進了兩個人的胳膊,也沒有啥好的。再說啦,紐紐哪里不好看了?眼睛是眼睛,就是小了點嘛,嘴是嘴,就是大了點嘛,臉上一樣不少,就是沒有長在適當(dāng)?shù)奈恢寐?。你們不知道,有些女人臉上好看,身上未必有意思,我家紐紐,哼,我才不給你們說哩。他忽然想起了洞房花燭夜自己出的洋相。初嘗女人味兒,他一邊使勁,一邊情不自禁地亂叫:好死了,好死了!不料,讓聽房根的人聽去了,天不亮,傳得一鎮(zhèn)子男女老少都知道了。他爹他娘也知道了,不過,二老啥話都沒說,臉上倒還流露著極力隱藏了的笑意。想起這些,牛不從的心里使勁一熱,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

趁著這當(dāng)兒,一抹黃沙挾著一股勁風(fēng),順勢灌入牛不從的嘴里。沙子竄得很深,像是猛喝了一口涼水,透過嗓子眼兒,一下子溜到肚臍眼了。呸,呸,呸呸!他吐了幾口,嗓子眼以下的沙子沒有吐出來,含在口邊的沙子吐出了些許。他聽到一路的呸呸聲,和一路的咒罵聲。他沒有咒罵,他有些反感這些咒罵沙子的人。沙子有什么不好,嘴里灌進去幾粒,又有什么不好?沙子走沙子的路,人走人的路,誰礙著誰了?這里原本就是沙子的地盤,你在老家呆得好好的,千里路上尋煩惱的,人家沙子還沒煩你呢,你倒先煩得人模狗樣的,還講理不講了?真是的!牛不從這樣為沙子抱不平,全因為他是想起了紐紐,沙子才趁虛而入的,就像猛不防紐紐在他身體的敏感處掏了一把,難受是難受些,心里卻癢著呢,甜著呢。這時,走在前面的涎水嘴呸呸過沙子,罵過沙子,開口唱上了。涎水嘴的嘴邊老是伶仃著涎水串子,吸溜一聲,收進去些了,還沒有完全收進去,又嘀嗒下來了。在任何地方,哪怕是黑夜,只要聽到不斷頭的吸溜聲,不用拿眼睛看,就知道是涎水嘴。據(jù)說,涎水嘴剛生下時,他的爺爺奶奶愛得不得了,用嘴不站點兒地在他的臉蛋上猛嘬,把涎水包兒嘬破了,從此,便收不住涎水了。這樣一張涎水滂沱的嘴,卻唱得一口好酸曲,那上山桿子調(diào)兒簡直不是從嘴里唱出來的,而是從一口深幽無底的古洞里潺潺流出,古水濡濕了音符,只聽得澗泉幽鳴,聲聲斷斷。風(fēng)沙彌漫了故道,雖有馬蓮河在不舍晝夜流淌,可河里流的是苦咸水,人喝了,活人變死人,鳥喝了,活鳥變死鳥。天空干渴,大地枯焦,行人嗓子冒煙,五畜六禽尾巴上冒火,乍然聽到涎水嘴那淅淅瀝瀝的歌聲,立即就覺得空氣濕潤了一些。此前,一道擔(dān)鹽的弟兄給涎水嘴編了一段閑話,說是,有一天,他們路過一個村莊,一頭叫驢正在發(fā)情,那頭草驢卻不大情愿,草驢在前面狂奔,叫驢跟著狂追,終于追上了。叫驢三番五次爬上草驢的身子,又被草驢三番五次摔下來。終于成功了,草驢老實站在那里,就在叫驢要命中目標時,涎水嘴見景生情唱上了。這一唱,草驢呆了,叫驢傻了,那桿蠢物傻頭傻腦直挺挺愣在那里,忘了下一步的工作。歌聲終于停了,叫驢這才想起費這么大勁要做的事,卻發(fā)現(xiàn)那桿蠢物已蔫頭耷腦了。叫驢惱怒之極,溜下草驢身子,奔至涎水嘴面前,昂首大叫,給他唱了一陣酸曲。

有人問涎水嘴是不是真的,他吸溜著滿嘴的涎水,不惱,不笑,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再三問,他猛吸一口涎水,說:你問叫驢去!

當(dāng)下,涎水嘴歌癮又發(fā)了,他猛提一口氣,將肚子凸出去,將面目扔給天,兩腿弓出羅圈狀,邊走邊唱:

半碗碗豆豆半碗碗米,

干哥哥,想死了。

前半夜想得吹不了燈,

后半夜想得翻不了身。

想哩想哩實想哩,

想得那眼淚長淌哩。

涎水嘴的眼淚沒有淌出來,涎水淌出來了。歌聲停了許久,濕漉漉的嘴還沒合上,任涎水暢快地流。牛不從的眼淚倒是出來了,他不是害相思傷心落淚,是一抹細沙鉆進眼里了。在擦眼淚時,他忽覺心口那一緊,一酸,又一疼。他確實在想人了。他想起了紐紐。在家里,晚上不用想紐紐,她就蜷縮在他懷里,像一只乖順的羊羔,暖突突的,毛茸茸的,癢癢的,騷騷的。白天,干活累了,伸懶腰的當(dāng)兒,他也會想起紐紐,此時,只需眼皮抬起,紐紐總會遠遠近近進入他的視野。那一陣,夜晚還沒有到來,只有夜晚才會有的溫暖和甜蜜已提早到來了。他盼望涎水嘴再唱一曲,他卻不唱了,他在往出呸灌進嘴里的沙子。沙子可不管誰會不會唱歌,唱得好壞,誰的嘴張得大,往進灌就是了。牛不從覺得心里缺些什么,看眼前的路,路上只有蛇一般游動的流沙??吹镁昧?,實在看不出特別的意思來,就朝河里看。河水還是那樣松松垮垮,浪高浪底,老半天,不見有什么變化。他偏頭朝兩邊山上望,山坡上零落的羊群并沒有低頭吃草,都把臉扔給大路,烏鴉似的牧羊人也把一張臟臉扔向大路,遠遠看去,人和羊的耳朵都是支棱著的,路上的行人,后面的加快了步伐,前面的放慢了腳步。牛不從忽然明白了,他們都在渴望著同一種東西。涎水嘴卻揣著明白裝糊涂,故意朝山坡的羊群高聲大氣地喝喊:不好好吃你的草,在我身上能看見你媽的奶頭么!他是罵羊的,誰都聽得出,他一嘴罵了一攬子。離他近的人便也把臉轉(zhuǎn)向山坡,笑罵道:驢日的,不快點吃草,還想聽歌兒,你以為歌兒是你下的羊羔唱的!兩頭都挨罵的羊?qū)擂我唤?,表示順從地低頭啃一嘴草,又支棱起耳朵來。挨了罵的涎水嘴嘿嘿一笑,開口又唱上了,濕漉漉的音符像春雨灑在故道兩邊的山坡上。

從南往北走,腳戶們是空著手的,一身輕,迎著風(fēng),卻走得風(fēng)般快捷,日行一百二十里,天完全黑下來后,打尖休整。古老的驛道,每隔四十里,必有一處驛站。去時,他們一天越過兩站,趕在第三個驛站休息;回來時,挑著重擔(dān),雖是揭屁股風(fēng),身子輕了不少,肩上的重擔(dān)卻還是那樣沉重。這一路向來人煙稀少,驛站必然設(shè)在較大的村鎮(zhèn)上。不知是驛站憑靠村鎮(zhèn)生活,還是村鎮(zhèn)憑靠驛站繁榮的,誰也說不清,如同究竟男人離不開女人,還是女人離不開男人,誰能把這些事說清楚,誰就不是人了?;蛘撸炔皇悄腥?,也不是女人了。每一個驛站都設(shè)有客棧,供人食宿,也供牲口草料。也有班子店,戲班。班子店就是妓院,這一路的人就這么個叫法,誰也不知道這個叫法從哪來的。那些窯姐兒都是流落風(fēng)塵的女子,沒有幾個頭臉出色的。當(dāng)然,也與這條路上的行旅有關(guān)。達官貴人富商巨賈之流人物,一定是比出色的窯姐兒少的。窯姐兒掙不掙錢,有吃有喝的,基本生活有保障,熱熱鬧鬧的,身心也快活,往來行旅本無獵取什么傾城傾國的奢望,求得一夕的軟語溫存,旅程枯燥稍稍得解,也就罷了。戲班呢,當(dāng)然是草臺班了,演出的是道情皮影戲,帝王將相才子佳人那一類把人引逗得心癢的那種。高臺教化一類的戲,太沉重了,再說了,給窯姐兒,給嫖客,演這類戲,等于是當(dāng)著和尚罵禿驢呢。雖是草臺班,卻是方圓千里一等一高明的皮影戲班??蜅?、窯姐和戲班,其實做的是同一樁生意,窯姐、戲班負責(zé)吸引客人,客棧提供食宿,然后,三家分成。生意對象就是那些官兒不大,卻多少有些宦囊的過路官員,那些生意不大,卻多少有些油水的行商。至于挑腳鹽戶,這些項目是消受不起的。但,他們卻是驛站最受歡迎的人。他們帶不來生意,卻能帶來人氣和歡樂。每有一隊腳戶進站,無論南來挑著擔(dān)兒的,還是北去甩著手兒的,驛站立即就沸騰了。原因大約是,腳戶吃的是力氣飯,身體壯實,窯姐兒和女戲子們喜歡,不一定要做什么實際的事兒,圖的是眼饞心癢嘛。他們個個都會幾嗓子酸曲,赤裸裸,火辣辣,寂寞行旅的情緒被撩撥起來了,歡樂也就來了,他們歡樂了,出手也就爽利了。

牛不從他們在靠山驛剛一閃面兒,盡管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見,整個驛站還是沸騰了。窯姐兒撂下正在支應(yīng)的客人,披頭散發(fā)沖上街來,嗡嗡營營,嘻嘻哈哈,戲班的鑼鼓三弦昂揚起來,鴇娘的嗓門夸張起來。窯姐兒像接待貴客那樣,生拉硬拽,亂摸亂揣,無論逮住誰,都一股腦兒拉進大院再說。這不是搶生意,每一個驛站只有一家班子店,一家皮影戲班,做的都是獨門生意。這樣做,為的是給這些漂泊的受苦人營造一種賓至如歸的溫暖氛圍。雙方都是老熟人了,門是熟門,路是熟路,人更是煮糊了的粥,誰什么秉性,知根知底。只有牛不從是生面孔。那個名叫小麻雀的窯姐兒,眼睛一眨,壞勁兒上來了。她噘起鮮紅得有些骯臟的小嘴,要吃人似的,就往他的臉上猛嘬。牛不從嚇得倒退幾步,看看退到墻根了,小麻雀嘬起的嘴還在火焰般往前竄,急切間,牛不從雙手攥緊扁擔(dān),橫擋在胸前,惹出一地爆笑。小麻雀玩興大發(fā),浪笑道:啊呀,原來是個雛兒,快讓老娘嘗個鮮!牛不從紅了臉,心里有些著惱:你還沒有我婆娘大呢,怎可給我比老娘!你要是我老娘,那我不就是婊子養(yǎng)的了?這是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心里的火正在上涌,臉色正在起變化,事情卻讓涎水嘴接過去了。他吸溜著涎水,把灰塵撲撲的臉腆過去,大聲叫道:小麻雀啊,你的眼睛讓公麻雀啄瞎了嗎?那小子已經(jīng)是隔了八天八夜的餿剩飯了,還把你饞的,我這么嫩活的羔子肉你倒看不見,不信嘗一口?小麻雀笑說,我知道你是嫩活的,皇宮里偷跑出來的公公嘛,老死了,都是嫩活的。眾人又笑。吃了虧的涎水嘴作勢要抓小麻雀,小麻雀順勢倒入牛不從的懷里,對涎水嘴告饒道:你給我唱一支酸曲,我再嘗你的鮮。涎水嘴說:當(dāng)真?小麻雀揚起頭,向牛不從媚笑道:干哥哥啊,你好歹給干妹子拿個主意嘛,我聽你的。

這時,一桶滾燙的釅茶端上來了。茶是茯茶,加冰糖加鹽熬煮的,出大力,趕長路的人喝了,格外解乏。走了大半天的路,體內(nèi)到處缺水,口舌早干渴得麻木了,根本不覺得燙。腳戶們紛紛解下掛在褡褳里的粗瓷老碗,飲驢似的,一大碗燙茶,咕嘟一聲,見碗底了。牛不從手里端著老碗,小麻雀在他懷里靠著,他不知所措。小麻雀見狀,一把搶過他的老碗,奔向木桶,幾個腳戶正在撅起屁股給自己碗里倒茶,小麻雀飛起腳,在每人屁股上踢一踢,大喝道:閃開,閃開,我家哥哥干得冒煙呢,你們的水已經(jīng)從下面溢出來了,欺負老實人不成!眾人笑罵著,讓出道,幫忙給她手中的老碗灌滿茶。她雙手端起,顛兒顛兒走到牛不從跟前,腰身屈一屈,拖腔道:相公,請茶!牛不從頗感羞臊,又架不住干渴,雙手接過來,仰脖而盡。熱茶下肚,身子立即熱了,心也熱了,這一熱,眼見得,看見什么都順眼了。他向她報以友好的微笑。小麻雀剛才受到牛不從打擊的情緒又昂揚了,她大叫著顛到涎水嘴跟前,耍蠻道:你要我嘗你的鮮,到底還要不要嘛,你要是還要,就得專門給我獻上一支酸曲,要酸酸酸酸兒的酸曲。熱茶下肚,涎水嘴表現(xiàn)的欲望熊熊燃燒,又有可人的小麻雀攛掇,他一下子覺得酸曲像一只被追急的狗,從肚子里往嗓子眼兒蹦。當(dāng)即,他手提扁擔(dān),挺胸哈腰,開口就來了一支酸的。

先解紐扣后解懷的(那個),

然后再把(那個)褲帶解,

奴跟你玩耍來。

上山桿子調(diào)兒向來古樸蒼涼,一嗓子吼出,蒼涼的天地便會平添一層悲壯色。涎水嘴平時說起話來,嘴里已是秋雨淋漓,一天的腳不停步,一天的水米不沾牙,一天的風(fēng)沙迎面拍擊,早累出了一肚子的蒼涼,又是夜色深沉,一碗茶燙出一身熱汗,一腔豪邁。一曲歌罷,已是涎水湯湯(音shangshang),身心波涌了。開店的人,住店的人,從各個角落里鉆出來,以各種姿勢,各種表情,圍在空地上。涎水嘴是蕭關(guān)故道有名的歌手。每一個腳戶都有兩嗓子,每一支腳戶隊伍中,都有一個兩個喊破天的金嗓子,腳戶的腳步讓故道生機勃勃,腳戶的酸曲讓故道一派曖昧的粉紅色。而涎水嘴是整個故道公認的頭牌歌手,誰能親耳聆聽一場涎水嘴的歌聲,那便是今生今世的榮耀。眾人知道涎水嘴路走得累了,不忍心讓他唱歌,又實在想聽,身處中心的小麻雀明白此時正是自己耍手段贏身價的時刻,便忸怩了身子,一手握住掛在胸前的粗辮子,順手往后一掄,辮梢恰恰掃過涎水嘴的耳際,無限柔媚地說,哥哥的歌兒固然萬般地好,可人家還是沒有聽過癮嘛。

“來一個過癮的!來一個過癮的!”

眾人都在喊叫,情景渲染得如滾開的羊肉鍋。牛不從禁不住也隨聲附和起來。

“好,來一個過癮的!”涎水嘴被辮梢早把心掃癢了,言語當(dāng)下慷慨得了不得。他唱道:

大紅衫衫扣門門兒開,

一對對兒奶奶滾出來。

上身身摟定下身身篩,

妹妹的東西好,

哥哥我解不開。

后面還有兩句,涎水嘴故意不唱,眾人便異口同聲起哄。涎水嘴是在等小麻雀的表示呢。小麻雀對風(fēng)月場的招數(shù)早慣熟了,便忸怩再三,把身子向涎水嘴那里偎一偎,故作傻癡地說:妹妹的哪個東西好嘛?涎水嘴接聲唱道:

白布衫衫上滴了一點點油,

你脫你的褲子我耍我的猴。

只聽得轟的一聲,院子炸了窩,整個驛站的地下像是裝滿了炸藥,一時被引爆了。小鎮(zhèn)的狗也在湊熱鬧,涎水嘴歌聲乍起,它們?nèi)郝晳?yīng)和,歌聲落了,它們?nèi)栽诮?。有人打趣道:涎水嘴,你聽聽啊,你的徒弟唱得好,還是你唱得好?涎水嘴說,我的徒弟和你一樣唱得好。牛不從覺得誰在往他的體內(nèi)吹氣,耳朵脹了,胸口脹了,丹田脹了,丹田以下脹了,整個身子輕了,如果此時過來一股風(fēng),他會飄起來的。繼而又自責(zé)道:難怪人都說腳戶伙里無好人!

皮影戲班子的鼓樂適時響起來,三弦彈起來,藝人們唱起來,窯姐們各自鬧騰起來,不分點的狗叫聲和各種嘈雜聲攪和在一起,驛站亂得跟麻雀窩相似。

子夜將近,鴇娘肥臀顫顫步履款款出來,笑罵道:

“好些無心無肝的無義人,全不憐惜腳戶哥哥趕了一天的路!”

眾人一邊惋惜,一邊心滿意足散去。后院的柴房早收拾利落了,一鍋熱騰騰的米粥抬過來,腳戶們紛紛解下干糧袋,取出自備碗筷,山呼海嘯的吞咽聲,成為小鎮(zhèn)唯一的聲響。過了片刻,柴房里激越的呼嚕聲,又成了小鎮(zhèn)唯一的聲響。其實,前院里徹夜狂歡的聲音也是很響的,只是被呼嚕聲掩蓋了。

米粥是免費的,柴房是免費的。一覺睡醒后,一身疲累蕩然無存,有的只是說不出道不明的爽。牛不從甩手走在北去的路上,目視漫天風(fēng)沙,寒風(fēng)迎面,竟覺得身心內(nèi)外都是溫暖。沿路的驛站都是這樣招呼他們的,預(yù)備是要出門挨冷眼受大苦的,這種待遇,倒讓他心里不踏實。涎水嘴吸溜了一記鋪張的涎水,湊近他,莊重地說,你娃娃家剛上路,不懂得,腳戶是苦差事,也是樂差事,別人樂了,才有你的樂,學(xué)不會苦中作樂,牲口都會被苦水淹死的。看看他的臉上還是一片迷茫,涎水嘴又說,當(dāng)一個好腳戶要有十顆心腸哩,一顆留給婆娘娃娃,九顆留給路上的人。十顆心還都必須是真心,一顆心假了,十顆心都廢了。比如說吧,你要是把心全留給婆娘娃娃,這沒有錯,不為婆娘娃娃,誰吃這苦?可是,擔(dān)一趟子鹽,來回一個月,靠你掙的那幾個腳錢,支應(yīng)自己的吃喝都不夠,還養(yǎng)活得了婆娘娃娃?靠誰呢,靠沿路這些窯姐兒。她們不稀罕你的錢財,你也沒有錢財讓她們稀罕不是,她們稀罕的是你的心意,你的男人氣,咱們把她們哄高興了,她們才有好心情把有錢的客人哄得高興,客人高興了,掌柜的就有錢賺了,也就稀罕她們了。涎水嘴將快要脫了韁繩的涎水使勁吸溜進去,目視黃天黃地,幽幽地說,出門在外混日子,沒有一個人是容易的,不自己找樂子,都得苦死的。牛不從在心里可勁兒嚼著這些聽起來沒道理思想起來有道理的話,涎水嘴卻緊走幾步,甩開他,肚子一腆,開口唱上了:

腳戶哥哥好人才,

這回走了你多會來?

涎水嘴的話,牛不從終于揣摩出了一些門道,他不覺有了吼一嗓子酸曲的欲望。不過,他沒有吼出來,而是邁開雙腳,向風(fēng)沙無盡處走去。

責(zé)任編輯 趙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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