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
近日有網(wǎng)友撰寫博文,建議“在人民幣上增印孔子像”。作者舉例說,韓國一千元面值的韓幣上印的是被譽為“韓國的朱子(朱熹)”李退溪的像,鈔票反面印的是由李退溪一手創(chuàng)辦的陶山書院,大致相當于中國的白鹿洞書院。
盡管我向來并不贊同某些“文化保守主義者”所主張的奉“儒教”為“國教”,讓大家天天朝拜孔夫子等主張,但是如果有人打算將孔子的頭像印上鈔票,我倒也并不反對。前提是,到時別只印上孔夫子的頭像。為了建立一個有理想、有責任心,少一些暴力多一些寬容的社會,若有賢良如墨翟、胡適者,他們的頭像我想同樣值得印上鈔票。事實上,在世界上許多國家,鈔票除了擔負基本的貨幣功能之外,同樣起著“鈔以載道”和文化傳播的作用。
比如說我曾經(jīng)接觸到的法國法耶。在歐元流通前,法國的紙幣更像是一部微縮的人文歷史讀本。法郎的紙面上并非只有權(quán)傾天下的政治人物,更有哺育法蘭西民族精神、推動世界進步的才子佳人的肖像。他們包括伏爾泰、盂德斯鳩、笛卡爾、莫里哀、哈辛、高乃依、夏多布里昂、雨果、德拉克洛瓦、塞尚、居里夫人等等。在我看來,這些溫良而驕傲的面孔出現(xiàn)在法國紙幣上,不僅反映了執(zhí)政者對文化與歷史的尊重,對杰出的創(chuàng)造者的尊重,同時也表明了政府在塑造本民族之高貴精神方面不遺余力。
從價值論的角度來說,這種做法還表明了這個國家在努力倡導(dǎo)的一種國家倫理。至少,和許多國家的“政治貨幣”相比,當時的法郎設(shè)計者們相信,源遠流長的文化理應(yīng)高于一時一勢的政治,文化、社會或者歷史的話語理應(yīng)高于權(quán)力話語。
不無遺憾的是,二十一世紀初,伴隨著歐洲貨幣的一體化進程,和許多歐洲國家的貨幣一樣,法國法郎也開始走進了錢幣博物館。
其實,回顧近百年來的歷史,中國的紙幣上并非只有政治領(lǐng)袖。比如,若干年前也有工人和農(nóng)民的肖像出現(xiàn)。只不過。這些被過度符號化的“人工肖像”所承載的更多是“階級”這一政治內(nèi)涵,而非社會歷史與文化生活。又比如,于“袁大頭”發(fā)行前后。也有其他版本的“肖像鈔票”得以發(fā)行:包括民國初年中國銀行發(fā)行的“黃帝像”兌換券和民國二十七年“中國聯(lián)合準備銀行”出的“孔子像壹元券”。
對于清朝以前的“某某皇帝通寶”來說,上述兩種“文化鈔票”無疑是一種進步。不過,這些貌似巨大的改變也并不值得過分驕傲。在我看來,如果只有黃帝或者孔子的頭像而缺乏文化上的多樣性,其實無異于將某位政治領(lǐng)袖換成了另一位文化皇帝。它終究不像開放的社會那般文明釘頭粼粼,大地繁花四起,還國民以一種賞心悅目的輕松與開闊。
直至今日,我仍然不能忘記自己當年手握法郎紙幣時的激動情景。一切只是因偽,在那些鈔票上我看到一個國家如何用心呵護過去的人與物,看到了斯蒂芬·茨威格筆下的“人類群星閃耀時”,看到了書香趕走銅臭,看到了智慧戰(zhàn)勝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