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雷鳴
記者:小丁,中國漫畫界“只此一家”。您所擅長的諷刺漫畫筆鋒犀利,充滿銳氣,至今都印在幾代讀者的心中。如今,諷刺漫畫越來越少了,漫畫似乎越來越失去它的戰(zhàn)斗風格,對這個問題,您怎么看?
丁聰:可以說,漫畫藝術(shù),與時代緊緊相扣并且肩負著政治使命。從中國漫畫史看,總是在敵我矛盾尖銳的時候,漫畫發(fā)展形成高潮。戰(zhàn)爭時期,畫花畫馬,解決不了社會問題,諷刺漫畫是刀,是刺向敵人心臟的刀。那時,能夠反映現(xiàn)實、直擊時弊,而且接近平民百姓的畫種,一個是木刻,一個是漫畫;和平年代,諷刺漫畫是手術(shù)刀,把腐朽的東西挖掉,把病根除掉,讓人成為健康的人。
諷刺漫畫是指向丑陋、腐敗和落后的武器。解放前,我用它和國民黨斗,揭露他們禍國殃民、欺壓百姓的一切行為。后來解放了,雖說政治上翻了身,但舊思想、舊習慣依然存在,漫畫還有它的用武之地。我現(xiàn)在仍然在畫諷刺漫畫,也仍然有人愛看,我的漫畫風格一直沒有改變。
記者:六十多年來,您一直以畫漫畫為第一事業(yè),而且,筆耕不輟地畫到今天,在您充滿著曲折與傳奇的人生中,是怎樣做到筆墨跟隨時代?是怎樣一直保持一種豁達而開朗的心態(tài)的?
丁聰:別人是六十歲下崗,我是六十三歲上崗。1979年平反后,我憋足了勁,要補上幾十年丟失的歲月。這二十多年里,我畫的漫畫數(shù)量大大超過過去的總和。
我畫得很慢,而且,也不會畫應酬畫。一次參加筆會,人家讓我畫畫,說隨便畫上兩筆就行,我說我不會,他們不相信,結(jié)果我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畫了四五個小時,他們不知道我就是不會“隨便”。
現(xiàn)在,想起在北大荒生活的那幾年,盡管具體的生活不太好,但我仍保持著樂觀而飽滿的精神狀態(tài)。最苦的時候,反而是我最胖的時候。我先是在850農(nóng)場參加修五一水庫和云山水庫,在勞動之余,我偷空畫了一些生活速寫,如勞動場景、宿舍、看戲等等,現(xiàn)在這些都成了很珍貴的記憶。后來又調(diào)到《北大荒文藝》當一名戴著右派帽子的特殊編輯,負責封面設計、插圖、刊頭、補白、畫版樣,另加跑印刷廠和搞發(fā)行。那時,還用“阿農(nóng)”的名字在雜志上畫插圖,可熟悉的人一看便認出是小丁畫的。浪跡知識界幾十年,傷口不少依然會笑,正像有一句話所說: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記者:我們的社會應該為漫畫生長提供肥沃的土壤。您認為應該怎樣為漫畫家創(chuàng)造一個心情舒暢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
丁聰:凡是民主空氣充分的時候,漫畫就繁榮,反之則黯淡。這在“四人幫”橫行前后,是最明顯的寫照?!八娜藥汀睉峙吕习傩眨瑧峙旅裰?,所以那個時期,報上見不到一張漫畫。而“四人幫”一倒臺,漫畫立即鋪天蓋地而來,一直延續(xù)到今天。如果漫畫家也要以歌頌為主,那就像外科醫(yī)生不做手術(shù),只跟病人傳授如何增加營養(yǎng)一樣。
漫畫是什么?它主要是做剔除工作的,像外科醫(yī)生主要是把有病的肌體拿掉一樣。而剔除是為了社會更純凈、更美好。有些領(lǐng)導總是盯著漫畫是歌頌還是諷刺,其實,如果漫畫家把健康的、進步的東西拿來諷刺,當然不對;如果他諷刺的是那些應當剔除的消極現(xiàn)象,就應當大力支持,而不管他有多尖銳!諷刺不等于孬心腸。我的漫畫作品諷刺多,有鋒芒,是嚴肅的,有時會傷害一些人,但是只要有利于人民,有益于國家,我就什么都不怕。
記者:您不論到哪兒辦畫展,事先都不發(fā)請柬,也沒有領(lǐng)導剪彩,可每次的畫展又都是人頭攢動,有人稱您為“布衣漫畫家”,您如何看待漫畫與人民、漫畫與市場的關(guān)系?
丁聰:我們的漫畫,是畫給老百姓看的,說的是老百姓的事,老百姓看得懂,也一定會愛看。我這人沒有名利觀,只要讓我畫畫,我就十分滿足了。一幅漫畫相當于一千字的稿費,我為圖利,早就改行了。
【原載2005年9月21日《黑龍江
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