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齊婭·黛萊達
酒店老板是托斯坎納人,做過燒炭工,娶了一個作風不好的鄉(xiāng)下老婆。這時,他正躺在貨?!褪沁@樣神氣活現(xiàn)地稱呼他的這個窮地方的——僅有的一張板凳上,他不得不站起身來,讓來人坐下。
他瞅了瞅這個人,認出來了,于是用他那雙又明亮又狡獪的大眼睛看著他,笑了。
“你好啊,彼特羅,”他說,他的語言很怪,純粹的錫耶納口音里帶上了撒丁島的方言,就像金子上涂抹了一層釉,“你到這里來干什么?”
“干我要干的唄!拿酒來?!北颂亓_用多少有些輕蔑的口氣答道。托斯坎納人給他送上了酒,依然滿面堆笑地瞧著他。
“咱們打賭好嗎?我知道你要到哪里去。你是到尼古拉·諾伊納家去。你到他家去幫忙。行,以后我就有你這位主顧了,我很高興?!?/p>
“見鬼,你怎么知道的?”彼特羅問道。
“嗯……我是從我老婆那里知道的:娘兒們無事不曉。她是從你那相好薩碧娜那里知道的……”
想到薩碧娜同這個托斯坎納人的老婆有來往,彼特羅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但是,他接著就斜著身子從右到左搖了搖頭,擺出一副習以為常的不屑理睬的架勢,恢復了鎮(zhèn)靜自若的神態(tài),這是一種不自覺的鎮(zhèn)靜自若的神態(tài),然而也帶著一點冷嘲熱諷的味道。
首先,薩碧娜根本不是他的相好。他是在上次收獲期間遇見她的,那是一個月圓之夜。當時,打谷場上,悄悄地排成長隊的螞蟻在偷運著麥子,而他則趴在地上睡著了,他夢見娶了這個姑娘。薩碧娜長得很俊:白白的,潔凈的額前垂著一綹金發(fā)。她對待彼特羅很溫柔,而且深情地愛上了他。但是,他從夢中醒來,卻費了好一陣時間拿不定主意,因為他還沒有下決心向她吐露好感……
“這個薩碧娜到底是誰?”他問,一邊看著被葡萄酒染紅了的空酒杯。
“呸,你別裝傻!尼古拉·諾伊納大叔的侄女唄!”托斯坎納人說道。
努奧羅人只是把老百姓里上了歲數(shù)的人稱作大叔和大嬸,這個托斯坎納人卻把男孩、女孩、老爺、太太們也叫做大叔和大嬸。
“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北颂亓_昧著心說道,“薩碧娜說過我要到她大叔那里幫忙嗎?”
“不知道,我想是吧?!?/p>
“喂,你這個小外鄉(xiāng)佬,你是閑得無事可干了?!北颂亓_又說道,一臉瞧不起人的神色,“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再說,我是不是真的去尼古拉·諾伊納家?guī)兔?這跟你有什么相干?”
“我再說一遍:我會高興。”
“那么,告訴我,諾伊納家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家?”
“你既然是努奧羅人,就該比一個外鄉(xiāng)人更清楚?!本频昀习遒u弄地說道,他手里拿著一把用紙條代替雞毛做的撣子,轟趕著圍在門口一筐水果上飛來飛去的蒼蠅。
“一個近鄰外鄉(xiāng)人要比一個遠方的本地人知道得更多啊?!?/p>
酒店老板一邊不住地趕蒼蠅,一邊絮絮叨叨,活像個饒舌的老太婆。
“諾伊納家里的人是附近這塊地方的王爺,這你知道,盡管他們跟你一樣都是努奧羅人……”
“你說什么?見鬼!難道那老婆真是努奧羅官宦人家的人?”
“那老婆是,可他呢?誰知道他是哪里的人?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他是跟他爸爸一起到努奧羅來的,他爸爸是個跑買賣的,這些跑買賣的都是把點燈的油買進來,再把它當作好油賣出去?!?/p>
“這樣他們就發(fā)大財了!你的酒難道就沒有摻水嗎?”彼特羅感嘆地叫道,同時把杯中的余酒一滴滴倒在地上。他已經(jīng)本能地感到須要為他未來的東家辯護了,這也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
“在努奧羅,沒有哪一家酒店老板能賣給你像我這樣純凈的葡萄酒?!睂Ψ秸f,“你盡管去問尼古拉大叔吧,他是內(nèi)行?!?/p>
“哦,當真?他難道是個酒鬼?”彼特羅問道,“人家說,上個月他喝醉了,從馬上掉下來摔壞了一條腿,是從奧利埃納回來的時候?!?/p>
“我不清楚,也許是他品嘗了很多種葡萄酒吧!因為他是去買葡萄酒的。他摔壞了腿,這倒是事實,所以現(xiàn)在他要找一個能干的、信得過的傭人,因為他再也不能料理家務(wù)了?!?/p>
“那老婆,是個怎樣的女人?”
“是個從來沒有笑容的女人,活像個魔鬼,是個勢利小人,是你們這兒闊太太的貨真價實的標本。這些闊太太因為有一個葡萄園、一個牲口圈、一個牧場,有馬又有牛,就以為自己的小帽能裝下全世界了?!?/p>
“依你看,這點東西算不了什么嗎,小外鄉(xiāng)佬?那么,那姑娘又怎么樣?有架子嗎?”
“瑪麗亞嗎?她是個漂亮的姑娘??善亮?”對方鼓起雙頰說道,“那可是個好人,沒有架子的人,是個好主婦。人家都那么說!可我認為她比她媽媽更能擺架子。還有,這兩個娘兒們很吝嗇,她們吝嗇,可尼古拉大叔又那么痛快、那么大方。不過,她們是把尼古拉大叔捏在手心里的,就這么樣捏著,可憐的尼古拉大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