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禹
三國的曹丕說,“文人相輕,自古而然”。曹丕相當于魏國的董事長兼首席執(zhí)行官。他于銅雀臺上輕蔑地看了一眼蜀和吳,說,“他們的藝術創(chuàng)作也是嚴肅的嗎?”
如今,比“文人相輕”更時髦的事情,卻是“文人相愛”。
最近的這個周末,京城一群文化人聚在一家書店樓上的咖啡館,討論新時代里如何做一名合格的獨立影評人。他們喝咖啡的這個地方叫藍旗營,立于清華與北大之間。探討“獨立”,藍旗營的故事,就是個有趣的“獨立”案例。營內連綿建起的教師住宅小區(qū),清華占一半,北大占一半,各自都與本校獨立,相互雖比鄰而居,卻也如清華與北大,敬而遠之。
獨立的住宅里,住著特立獨行的大師們。但獨立,何其難也;相愛,和諧社會也。三年五載之后,局勢悄然改變。一批大師不喜歡此處的地理邊緣感,戰(zhàn)略轉移,回了各自校內。堅守的一批,則充分享受了鄰里之和睦——若干清華人轉投了北大,若干北大人轉投了清華;若干清華世家娶進來北大兒媳婦,若干北大堡壘撞進來清華快婿。
藍旗營,因獨立而誕生,卻最先消滅了獨立。在今日中國的文化圈里,獨立,越來越難做到了。影評人獨立難,媒體人獨立更難,你情我愿的學人文人藝人獨立尤難?!拔逡弧蹦翘?,成龍在“鳥巢”歡唱,上臺捧場的兩岸三地娛樂明星,比春晚陣容還要整齊。這里的多數人,隔日又相逢在趙本山于京城新起的大舞臺上。
早年間高校的博士生答辯,明緊暗松。甲教授的博士,由乙丙丁來評;乙教授的博士,由甲丙丁來評;丙教授的博士,由甲乙丁來評,以此類推。這樣的答辯,基本上就是一次學術老友們的聚會與飯局。后來高等教育大發(fā)展了,這么弱智的答辯規(guī)則,也壽終正寢了。然而,文化圈似乎比教育界更遠離科學,所以該規(guī)則便流竄進了這個圈子,并且被“相輕”的文人們以“相愛”的新思維發(fā)揚光大。
文化評論者、媒體、文化企業(yè),逐漸在戰(zhàn)斗中結下了友誼。他們就像魏蜀吳,一箭之距足夠遠,八千里路不嫌長,互成犄角,相互依托。一部文藝作品的制作方,可以請評論者御制美文,挑選將映未映之際,于上書房從容行走,在戰(zhàn)略伙伴級的媒體上轟隆隆刊發(fā)。戰(zhàn)略伙伴則橫刀立馬,不動聲色,將逆流之音屏蔽。這是商業(yè)的潛規(guī)則,利用的則是當代文人之間比“文人相輕”更時髦的新型社會關系。
圈子是個奇妙的世界。這樣的圈子里,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有的只是不斷排列組合著的利益關系,用鏈條相連,如一根線上的螞蚱。用商業(yè)語言說,這叫共贏,而不是零和;用坊間語言說,這叫有錢大家賺:用舊時語言說,這叫相互抬舉,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尺——圈子里沒有傻子,你敬我一尺,我不會賠上一丈。
有了圈子,就不怕金融危機。圈子里的曹丕董事長,知道現在有了比“文人相輕”更時髦的游戲。他正準備將自己的《燕歌行》搬上首都舞臺。他可以動用手下的A團隊請來趙本山、B團隊請來多明戈、c團隊將原來互掐的陸川相公和韓寒將軍邀來以增加舞臺噱頭。
曹丕也聽說了,京畿西北之藍旗營地區(qū),牛年初夏剛出現了一批異數,叫囂著要搞什么“獨立影評”。雖然從來打不過東吳與蜀漢,但曹董事長還是有商業(yè)頭腦的。他決定下個周末請獨立影評人中的領軍者來銅雀臺喝酒,讓他們這場立意高遠、組織松散的呼喊,淹沒在酒池肉林里,從而為《燕歌行》的隆重獻演,營造出一個共襄盛舉的和諧氣氛。
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