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悅銘
(一)憶
月已初升。如水的月光縈繞在我身邊,溫柔地?fù)崤业拿l(fā)。然而,皎潔月色帶來的只是無盡的空虛和加倍的孤獨(dú)。
此時,那顆眼淚又在眼前搖曳,那灘鮮血還在腳下蔓延,那聲長嘯仍在耳邊飄蕩?!八闭诏偪竦貙ふ椅业耐?,百獸之王竟也如此狼狽!
從小媽媽就給我講故事,講的最多的便是“他”。“他”讓澄清的溪水變得渾濁,“他”讓茂盛的森林變成荒地,“他”讓活蹦亂跳的動物變?yōu)橐欢蜒饽:氖w。
“為什么不消滅‘他?”我問,“‘他只有兩條腿?!?/p>
媽媽黯然,眼角滲出了淚。淚中飽含一種切膚的痛——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媽媽的淚。
仍清楚地記得媽媽被害時的情景。媽媽出去覓食時,被“他”發(fā)現(xiàn)了,“他”獰笑著端起槍,媽媽轉(zhuǎn)身就跑。然而,來不及了,一粒鳥黑的東西射入媽媽的肌膚。一聲長嘯在山林中久久地回蕩,訴說著“他”的罪惡。鮮血,染紅了我的眼睛,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繼而瘋狂地跑回了山洞……
夜,更深了。盡管饑腸轆轆,但我清楚地意識到,洞外,是死亡。
(二)恨
又是月夜。月,宛如夜的匆匆過客,決不在此流連??耧L(fēng)襲卷而來,冷到骨子里。在徹骨的寒風(fēng)中我隱隱約約感知,世上只有我一只老虎了。
依稀記起媽媽說的話。八位祖爺爺在各島產(chǎn)下后代,各個島嶼上都有我們的足跡。我們在百獸中稱王稱霸,所向無敵,隨意捕食,暢快飲水,好不快活!然而,原本軟弱的“他們”發(fā)明獵槍,配制毒藥,挖掘陷阱……同類急劇減少,我從未見過爪哇虎、巴厘虎兩位祖爺爺?shù)暮蟠?。媽媽曾告訴我,“他們”的真正稱呼……對了,叫“人類”。
頭頂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判斷那來自于人,又傳來一陣說話聲:
“老虎的食物都沒了,看它怎么活!”
“老虎是寶呀!虎皮、虎骨……單一只,就能賣一大筆錢……”
我感到茫然,原來這竟是人類!人類,瘋狂地捕殺動物、破壞環(huán)境,只為滿足他們永無止盡的貪欲!
我傷心,我悲哀,我憤慨!一股恨意涌上心頭。幼時覺得恐怖的人類,原來竟如此無恥!不,我死也不讓“他們”得到我。百獸之王,死也要死得悲壯,而不是任人宰割!明天,就是我的歸期,不用“他們”動手,我自己會……
(三)亡
第三個月夜,也是最后一個月夜。我站在山崖的石頭上仰望月亮。幾縷纏綿的云絲牽系著明月,瑩瑩的光華中有媽媽的笑顏,以及淡淡的一句話:孩子,你來了!
山崖下,是美麗的冰潔花,雪白而純凈,如天使的羽翼覆蓋著大地。又有誰會想到天使背后隱藏著惡魔呢?純潔無暇的冰潔花掩蓋了漫山遍野的毒荊棘,紫黑的毒液,尖利的長刺,一切都不為人知。
“最后一只老虎!”我扭頭傲視。哦,原來是“他們”,還有那欣喜而貪婪的目光。
烏黑的槍口對準(zhǔn)了我。霎時,一枚子彈刺入了我的肌膚。噴涌而出的鮮血伴著徹骨的疼痛,劃過我的皮毛,在我腳下蔓延,像一朵凋零的玫瑰。
夜空幽藍(lán)如墨,星星璀璨繁爍。我長嘯一聲,悲壯而凄涼。眼中盛著的淚,終于潑灑而出,沾染了我的皮毛。我縱身一躍,跳下山崖。風(fēng)呼嘯而過。景物開始模糊,匯成彩色的旋渦。意識逐漸混沌,不一會兒便失去了知覺。
露水,打濕了我的皮毛,那是,月亮的淚。
我仿佛聽到媽媽的召喚,悠遠(yuǎn)而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