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語cat
1
暗處,藏著一雙眼睛,冷冷地盯著唐娜。
那種陰戾的目光,讓唐娜從頭寒到腳。
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那么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但是仔細去找,卻又毫無蹤跡。
唐娜輕輕地偏過頭,用眼角的余光掃過身邊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空間。
大家都在認真地作畫,只聽見筆尖“唰唰唰”擦響紙面的聲音。
沒有人注意她。
但唐娜卻敏銳地感覺到,那雙眼睛,依然在,而且,從里面射出的光,比以前更寒冷。
“不——”
唐娜拋下筆,痛苦地嗚咽一聲,抬起雙手捂住自己快要炸裂的頭。
“你怎么啦?”
耳邊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唐娜抬起頭,冷冷地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人,突兀地站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嘶聲喊道:“是不是你?說!那個一直在偷看我的人,是不是你?”
剛進校工作不久的,還很年輕的美術(shù)老師陸弦驀地紅了臉——被一個女生當眾揪住,指責(zé)自己偷窺,這無疑讓他難堪到了極點,可想而知,唐娜的話將讓他在學(xué)生們心中留下怎樣的惡名。
短暫的困窘后,陸弦的臉開始微微泛白,嘴唇不停哆嗦,額頭上冒出細密的冷汗,學(xué)生們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的畫筆,瞪大雙眼用各種各樣的目光看著他們倆。
“你,你,你胡說什么!”
陸弦終于嚷出一句話來。
和陸弦對視良久之后,唐娜的神情漸漸混亂起來,她松開抓住陸弦的手,重新捂著自己的頭,痛苦地喊道:“不是你,那是誰?是誰?!”
陸弦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對,他緊皺眉頭正在考慮怎么解決這件事,畫室的最前排站起一個嬌小的女生,從容地走到陸弦面前,微笑著道:“陸老師,我是唐娜的室友朱嫣,我看,不如讓我先送唐娜回寢室,行嗎?”
陸弦看看渾身顫栗的唐娜,默默地點了點頭。
朱嫣將自己和唐娜的畫具收拾好,扶著她慢慢地退出畫室。
畫室里再度安靜下來,學(xué)生們收回自己的目光,又開始全心全意地作畫,陸弦轉(zhuǎn)頭看看窗外那片明朗的陽光,滿臉疑惑地嘆了口氣。
2
秋天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把地面染成一片金黃。
608寢室里,朱嫣和唐娜相對而坐。
“好些了嗎?”朱嫣伸手摸摸唐娜的頭。
“嗯?!碧颇赛c點頭,困倦地閉上雙眼。
“如果覺得累,就去床上躺躺吧?!敝戽痰吐暤?。
唐娜沒有反駁,任朱嫣扶著自己,慢慢地走到床上,合衣躺下。
“唐娜,”朱嫣輕聲地喚,“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回去上課了?!?/p>
唐娜點點頭,瞇縫著雙眼,目送朱嫣走出寢室。
門緩緩地打開又輕輕地合攏,片刻之后,寢室里又只剩下唐娜一個人。
孤寂的感覺突如其來地涌上她的心頭。
淚水慢慢地滑出唐娜的眼眶,頭痛忽然間劇烈起來。
“唔——”唐娜掙扎著坐起身,一片朦朧中,她恍恍惚惚地看見,在前方的角落里,一雙眼睛正詭異地看著自己,不停地閃著嗜血的紅光!
“不許看我!不許看!”
唐娜猛地揚手,抓起床上的枕頭砸了過去。
枕頭在離那雙眼睛幾厘米的地方無力地墜落在地,而那雙眼睛,依舊猙獰地笑著,極其恐怖地盯著唐娜。
“你給我走開!”
唐娜猛地撲過去,抓住桌上的一個水杯,狠狠地砸向那雙詭異的眼睛。
寢室里爆發(fā)出一陣玻璃的脆響,無數(shù)透明的碎屑在陽光里化作晶瑩的淚滴,滑落。
那雙眼睛消失了。
唐娜終于安靜下來,疲憊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她被一陣說話的聲音吵醒。
唐娜微微睜開雙眼,看見自己的室友丁霞和程維嘉正直直地站在寢室里,程維嘉正拿著她那款新買的諾基亞手機哭喪著臉道:“誰這么缺德?無緣無故地砸我的手機?”
“唐娜好像一直在寢室里,要不然,我們問問她,看今天下午有誰來過?!?/p>
丁霞說完走到唐娜床邊,伸手拍拍她,低聲道:“娜娜,你醒了沒有?”
唐娜本來想回答,但全身上下軟軟地沒有一點力氣,只能微瞇著雙眼看著丁霞。
丁霞皺皺眉頭回到程維嘉身邊:“算了,我們還是拿著它出去找家維修店看看,能不能修好?!?/p>
程維嘉很不高興地嘟著嘴,和丁霞一起走出寢室。
窗外的天色慢慢黯淡,漆黑的夜晚徐徐降臨。
陰沉的暗影悄無聲息地吞噬著一切,唐娜闔上雙眼,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
不知道明天,還有什么事在等待著自己……
3
食堂里人聲鼎沸。
唐娜捧著飯盒,默不作聲地坐在角落里——這是學(xué)校里最熱鬧的地方,那雙眼睛就算想跟蹤自己,也應(yīng)該沒那么容易吧?
她在心中僥幸地想。
可她很快就感覺到,自己的想法錯了。
雖然周圍人影重重,聲浪滔天,但那雙眼睛,依然在暗處盯著她!那種不寒而栗的感覺,讓唐娜的身體不由猛烈地顫抖起來。
手里的勺子“丁當”一聲掉落在地,與地板擦出幾星火花。
趁著彎腰拾勺的當兒,唐娜飛速地朝四周掃視了一圈。
果然,她看到了一個賊眉賊眼的人——一直暗戀她的同班男生蘇梁!
下一秒鐘,唐娜手握飯盒慢慢地站起身,若無其事地朝蘇梁走過去,趁著他愣神的當兒,將滿盒的飯菜劈頭蓋面地砸了過去!
原本沸反盈天的食堂忽然間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向他們射來!
而做完這一切的唐娜,毫不在意地轉(zhuǎn)過身,大步流星地殺出人群,走出了食堂大門。
看著她慢慢消失的身影,蘇梁極其尷尬地擦掉臉上的飯菜,朝著周圍各種各樣的目光窘迫地一笑,低下頭繼續(xù)吃飯——他真的不是存心要窺視唐娜,只是她身上就像有種非同尋常的魔力,只要他的視線一黏上她的身影,便再也分割不開——年少而內(nèi)斂的心事,有誰能懂?有誰能去包容?
那雙眼睛,到底是不是蘇梁的?
行走在長長的林陰道上,唐娜一直在問自己。
對蘇梁所做的種種,只是一種本能,一種被壓抑得太久的恐懼需要發(fā)泄的本能。
蘇梁就是這種本能的犧牲品。
但發(fā)泄完后,唐娜心中的恐懼卻不見減輕。
一聲輕笑,突如其來地傳進唐娜耳里。
唐娜猛地收住腳步。
陰暗的樹影后,有人又笑了一聲。
唐娜的身上冒出一層雞皮疙瘩,她“呼”地沖向一棵樹的背后。
片刻后,她滿臉通紅地退了出來——
她聽得沒錯,樹后面的確有人在笑,但卻不是唐娜心中想象的那個人,而是一對正在熱戀中的男女生,趁著午間校園里人煙稀少,在那個絕佳的地方相會,卻被唐娜撞了個正著。
尷尬地道歉后,唐娜急速退出,臉上已是紅彤彤一片。
可奇怪的是,耳邊的笑聲依然在繼續(xù),古古怪怪,神神秘秘,綿綿不絕……
“滾開!你給我滾開!”
唐娜終于忍不住,捂住雙耳失聲狂喊,一邊喊一邊沖向不遠處的后操場……
4
在后操場里徘徊了整整三圈后,唐娜慢慢地平靜下來。
正當她的心緒一點點恢復(fù)正常時,那若有若無的笑聲再次響起,一絲絲一縷縷,比恐怖片里鬼的嗚咽更詭譎,不斷地撕扯著她的心。
唐娜掙扎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直奔閱覽室,那是學(xué)校里最安靜的地方,看管閱覽室的方老師又極其嚴厲,那兒,總不會再有發(fā)神經(jīng)的人吧?
正如唐娜所料,閱覽室里安靜到極致,雖然坐著很多在這里自修的學(xué)生,卻幾乎連翻書的聲音都聽不到。
唐娜選了個偏僻的座位坐下,然后心不在焉地拿起一本心理學(xué)雜志。
雜志里有一篇大講靜心靜性的文章,唐娜看著看著,腦海里慢慢的一片澄明。
奇異的笑聲消失了,那雙一直在暗處盯著她的眼睛也消失了。
唐娜感覺到一種好久都沒有察覺到的安祥與平和,然后,她慢慢地睡著了。
“喂!喂!同學(xué),已經(jīng)到關(guān)門時間了,快醒醒,醒醒!”
方老師的聲音威嚴地在耳邊響起,唐娜猛地睜開雙眼,朝壁上的時鐘一看,不由暗叫不好——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jīng)到了熄燈就寢的時間了!
唐娜匆匆地向方老師道歉后一路飛奔回寢室,剛一推開寢室門,迎面便撞上朱嫣,朱嫣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側(cè)身讓她進寢室。
唐娜麻利地洗漱完畢,匆匆回到自己的床上躺好。
由于下午在閱覽室里睡過一覺,所以這會兒她反倒睡意全無,更讓她意外的是,自從離開閱覽室到現(xiàn)在,她再也沒有感覺到那雙眼睛的存在。
真是太好了!
唐娜正在心中暗自慶幸,一股奇特的香味忽然幽幽地滲進她的鼻孔里,唐娜警覺地翻身坐起,無比震驚地看見,睡在自己對面的朱嫣正睜著雙眼冷冷地看著自己,目光銳利如刀,讓她不由一陣心悸。
“朱嫣,你——”
唐娜只來得及說出一句話,便昏昏沉沉地倒在了枕頭上。
在她的對面,朱嫣唇邊綻出一絲得意的笑,她輕輕地摁滅手中一盤蚊香樣的東西,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它收好,這才無聲無息地躺下……
5
第二天起來時,唐娜覺得腦袋有些暈,更奇怪的是,昨天發(fā)生的事她忘記了大半。
從寢室里走出來的時候,唐娜再次感覺到那雙眼睛的存在,它正藏在身后的某個角落里,寒光凜冽地注視著自己,一路上,唐娜多次回頭,均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蹤跡。
但是直覺告訴唐娜,它在,它一直都在。
唐娜強壓住心中的憤怒和恐懼,一直撐到上電腦課。
微機室里人頭攢動——由于學(xué)校硬件設(shè)施匱乏,電腦課通常是兩個班一起上。
到處都亂哄哄的,雖然教微機的吳老師嗓子都喊啞了,但微機室里依舊一片喧嘩。
但唐娜卻很喜歡這樣的局面,因為趁這會兒功夫,她可以大張旗鼓地尋找那雙該死的眼睛。
目光巡視一圈,沒有。
雖然中途與很多道視線交匯過,但唐娜都能肯定,它們的來源,都不是那雙眼睛。
在喧鬧聲中,唐娜開始閉上雙眼冥想、回憶。
腦海里慢慢地空明起來,唐娜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雙眼睛上。
它慢慢成形,在她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
森然的寒意呼嘯著穿透唐娜的身體,她驀地瞪大雙眼,眼眸里寫滿震驚和難以置信——
因為,剛才呈現(xiàn)在她腦海里的那雙眼睛,竟然是那樣地熟悉,那樣地銘心刻骨,那樣地洞悉她的靈魂和一舉一動!
太可怕了!在暗處盯著自己的,竟然是那樣一雙可怕的眼睛——它不屬于蘇梁,不屬于自己的室友們,甚至不屬于自己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它的主人到底是誰?它為什么要一直陰魂不散地跟著自己?
唐娜幾近崩潰地癱倒在椅子上,身邊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地離她遠去……
唐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電腦室里。
渾渾噩噩,腳步僵滯,整個身體就像被一根超大的針筒抽空了似的。
秋天的陽光依舊猛烈,但唐娜感覺到的,卻只有森然的寒意。
一道人影在離操場不遠的花圃邊攔住了她。
唐娜麻木地抬起頭,對上蘇梁關(guān)切的眼眸。
“你,”蘇梁吧唧了一下嘴,這才小心翼翼地道,“你看上去好蒼白?!?/p>
唐娜艱難地笑笑,出乎意料地沒有做出什么過分的舉動。
“我認識一個很好的醫(yī)生,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唐娜抽搐了一下嘴角。
蘇梁咬咬牙,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把扶住唐娜就往學(xué)校外面走。
很多雙眼睛在看著他們。
但蘇梁顧不得這些,擁著唐娜走得飛快。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唐娜居然沒有反抗,恍恍惚惚地跟著他走了。
他們一路穿過繁華的街道,穿過擁堵的十字路口,穿過死氣沉沉的醫(yī)院,穿過城市里幢幢灰色的高樓。
最后,蘇梁帶著唐娜,在城郊的靜月公園大門前,收住腳步。
6
靜月公園。
都市里難得的一方凈土。
沒有塵囂,沒有俗氣,有的只是一片清明和寧靜。
“我們進去吧?!?/p>
蘇梁柔聲道。
在這一刻,唐娜忽然覺得,站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男孩,原來如此可愛如此堅韌。
她無力地點點頭,任由蘇梁扶著自己往里走。
半個小時后,他們來到一幢綠色的房子前。
從房頂?shù)酱皯?再到地面,渾然一片賞心悅目的綠,翡翠般的綠,生機勃勃的綠。
蘇梁扶著唐娜走上前去,輕輕叩門。
門,緩緩打開,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唐娜只覺渾身一震,竟推開蘇梁直起身,自己走進了小屋里,蘇梁緊跟著走進。
當房門關(guān)上的剎那,唐娜驚愕地發(fā)現(xiàn),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她所感覺到所有的一切,也都消失了,包括,那雙一直陰鶩看著她的眼睛。
意識,瞬間恢復(fù)。
唐娜抬起清澈的眼眸,狐疑地看看蘇梁,又看看端坐在屋中的女子。
女子恬然一笑,伸出手來:“我叫任靈,是蘇梁的表姐,同時也是心理醫(yī)生,如果你相信我,就請?zhí)傻侥菑埓采先??!?/p>
良久的對視后,唐娜終于默不作聲地走到屋中間的小床上,輕輕地躺了下來——
真的好靜,身體和心靈也一下子靜寂無聲。
“你有心結(jié),對嗎?”
任靈的目光如秋水般汩汩流動。
唐娜渾身一震,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忽然間,無數(shù)條藤蔓從床下伸出,將她的身體牢牢纏住。
“不好意思,對于某些心結(jié)凝重的患者而言,當他們回憶起造成心結(jié)的往事時,都會格外沖動,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或者傷害自己,或者傷害他人,所以我只能這么做,請你不要以為我欺騙了你。”
唐娜死死地睜著雙眼,緊咬著雙唇一言不發(fā)。
“不久之前,蘇梁曾經(jīng)到這里來找,他把你的一切都告訴了我,當時我就斷定,你一定有心結(jié),正是這個結(jié),導(dǎo)致你長期地壓抑自己,終致讓你產(chǎn)生幻覺,而且,這種幻覺會越來越重,最終讓你喪命。”
唐娜張了張嘴,只覺喉嚨一片干澀,就像被烈火焚燒過一般。
天花板上垂下一條軟軟的塑料管,自動探進唐娜嘴里,一些透明的液體沿著塑料管流入她的身體里,唐娜只覺心中一陣沁人心脾的涼,剛才的那種焦燥感慢慢消失。
“你喝下的是我專門研制的鎮(zhèn)定劑,對靜心凝神很有奇效,現(xiàn)在,你好多了吧?”
唐娜點點頭,眼里流露出一抹感激。
任靈將一個鈴鐺放在床上,輕輕地對唐娜道:“這里是絕對安靜的,現(xiàn)在你可以閉上眼睛好好想想,梳理一下心中的結(jié),如果你愿意將那段記憶告訴我,就搖搖小床,我聽到鈴鐺的響聲就會再次出現(xiàn)在你身邊?!?/p>
任靈說完飄然而去。
在絕對的安靜中,唐娜緩緩地閉上雙眼——
7
心臟開始劇烈地抽搐,眼前一片水色彌漫——
那是十四歲的夏天,炎熱的太陽如火爐般炙烤著大地。
唐娜和同住在一條街上的女孩兒杜緋一起,拿著游泳圈奔向不遠處的浣紗河。
河水清涼明凈,杜緋一頭扎進水里便游了起來,仗著跟爸爸學(xué)過幾天游泳,她沒戴游泳圈,便朝河深處游去。
在淺水里嬉戲的唐娜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應(yīng)該提醒一下這個過于自信的小姐妹,相反的,她一邊潑水,一邊興高采烈地看著杜緋越游越遠——
河面上漾起一圈圈輕柔的波紋,細膩地撫摸著唐娜的肌膚,她愜意地閉上雙眼,享受著這難得的一刻清涼。
慘叫聲突兀地響起,唐娜猛地地睜開雙眼,看見杜緋正在河心處拼命地掙扎,越是掙扎離河岸越遠。
雖然,她們之間已經(jīng)隔開很長一段距離,但唐娜依舊看清了那雙驚恐的眼睛,那一刻,她呆了,完全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只看見杜緋的身體一點點下沉,最后完全消失。
突然間,警醒過來的唐娜急慌慌地從水里出來,奔上河岸,穿好衣服拿起游泳圈就往家的方向奔去,直到跑出很遠一段距離,她還能聽見杜緋那尖銳的呼救聲。
也許,杜緋以為,唐娜的離去能給自己帶來生的希望。
可是沒有,十四歲的唐娜已經(jīng)被嚇丟了魂兒,她一跑回家里便沖進自己的屋子里躲了起來,直到次日清晨,她家門外傳來驚天動地的敲門聲。
唐娜的媽媽上前開門,接著,大股的人流沖了進來,他們闖進唐娜的房間,把她從床上揪了出來,拉到陽光朗烈的院子里。
杜緋的爸爸血紅著雙眼,當場給了她一個耳光,杜緋的媽媽在一旁哭天抹淚,聲聲斥責(zé),是她害死了杜緋!
唐娜沒有辯駁,她害怕得連哭泣都忘記了,她只是睜大著雙眼,死死地盯著蹲在墻根兒下的貓——那只貓通體雪白,正瞪著綠瑩瑩的眼睛幽幽地盯著她,恍若就是杜緋在河中掙扎向她求助的那雙眼睛!
再后來,唐娜聽見了一陣很古怪的笑聲,不知道是來自哪里的笑聲,受驚過度的她再也承受不住,雙眼一黑,暈厥過去——
醒來后,她已經(jīng)坐上駛向遠方的客車——杜家的人堅持認為是唐娜害死了杜緋,口口聲聲揚言報復(fù),無可奈何的唐家人只好帶著唐娜遠走他鄉(xiāng),從此一去不返……
8
鈴聲,雷鳴般綿綿不絕地在房間里響起。
唐娜渾身上下冷汗淋漓,她無力地伸出手,啞聲嘶喊道:“救我!救我!救我!”
一只手堅定地握住了她的手掌,任靈輕柔的聲音再次響起:“放心,我會救你的?!?/p>
又一股清涼的液體緩緩滲進唐娜的喉嚨,她長吸一口氣,猛地坐起身來,沖著任靈無比痛苦地喊道:“我終于知道它是誰了,它是杜緋的眼睛!對,就是杜緋的眼睛!這么多年來,她一直陰魂不散地跟著我,就是想向我索命!只是我一直努力地忘記那件事,把那段記憶封鎖起來,所以,所以才——”
“聽我說,”任靈伸手擦去唐娜額頭上的冷汗,“這個世界上壓根兒沒有魂靈,你所說的一切,不過是你自己神經(jīng)過敏而已。”
“不,不是,的確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的確有——”
“對,正如你所說,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暗處看著你,可你知道它的主人是誰嗎?”
“誰?”
“你自己?!?/p>
唐娜愣住,然后尖聲喊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我自己!”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任靈一邊說,一邊拿出一面鏡子,對唐娜道,“你好好看看,仔細看看,再好好回憶一下,你所看見的那雙眼睛,和鏡子里的這雙眼睛有什么不同?”
唐娜定定地朝鏡子里看去。
她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這樣入神地看過自己的眼睛。
鏡子里的那雙眼睛,驚恐、冷冽、寒意盈盈,那真是自己的眼睛?
唐娜眨眨眼再看,沒錯,那的確是自己的眼睛!
她閉上眼睛認真想想,然后睜大了再看,鏡子里映出的,依然是自己的眼睛!
“這怎么可能的?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會在別的地方看著我?”
“這當然有可能,在人的身上,往往具備多種人格,其中,先天賦有的,叫本我,后天形成的,叫自我?!?/p>
“本我?自我?”唐娜驚怔地瞪大雙眼。
“對,當年,你本來有機會將杜緋從困境中解救出來,但是后天形成的自我卻讓你因為一時的自私而喪失了這個機會,從杜緋死的那一刻起,你的自我為了保護你,有意識地抹掉了你心中的這段記憶,但是你的本我,卻牢牢記住了整件事情,并且不斷地對你提出譴責(zé),年長日久之后,便形成了一雙在背后關(guān)注你、監(jiān)視你,甚至鄙夷你、仇視你的眼睛!”
“啊——原來是這樣?!碧颇然腥淮笪?隨即又緊皺眉頭道,“那,我該怎么做,才能擺脫這種困境呢?”
“回去看看杜緋的家人,以及當年出事的地方,再去憑吊一下杜緋,如果她的家人不原諒你,你就要想盡辦法去彌補,這樣,你心中的恐慌和歉疚就會慢慢平復(fù),那雙眼睛也將不復(fù)存在?!?/p>
唐娜凝重地點點頭。
纏住她的藤蔓忽然間無聲無息地縮了回去。
向任靈道謝后,唐娜緩緩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出小屋。
站在門外的蘇梁早已等得不耐煩,看見唐娜出來,臉上立即笑意盈然,任靈招手將他叫進屋子里,貼著他的耳朵低語幾句,蘇梁臉上的笑意立即消失得干干凈凈。
愣怔好一會兒,蘇梁才向任靈告辭,陪伴著唐娜一起慢慢地走回校園。
9
608寢室里。
唐娜合衣躺在床上。
她真的太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靜靜地站在唐娜床邊,盯著她的后背沉默半晌,然后發(fā)出兩聲駭然的冷笑。
奇特的幽香慢慢地在寢室里擴散開來。
原本躺在床上的唐娜忽然翻身坐起,“騰”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人影的手。
鐵制的香盤“咣當”一聲摔落在地,里面的盤香被摔成無數(shù)小節(jié)。
唐娜伸手從地上拈起一節(jié),放在鼻尖聞聞,然后抬起冷冽的眸子,凌厲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臉色發(fā)白的女生:
“朱嫣,你到底想干嘛?”
“你——”朱嫣的瞳孔忽然間放大,她啞聲喊道,“你,你,你不是唐娜!”
“我當然不是唐娜!”
站在朱嫣面前的唐娜緩緩地揭下頭上的假發(fā)。
“蘇梁!你竟然敢私闖女生寢室!”朱嫣尖聲喊道,然后轉(zhuǎn)身欲沖出門外。
“你給我閉嘴!”蘇梁一把揪住朱嫣,惡狠狠地道,“如果敢亂嚷,我就把這東西交到公安局去!到時候看你怎么辦!”
“你——”朱嫣立即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地。
蘇梁將地上的散香一節(jié)節(jié)拾起,重新裝進香盒里,然后捧著盒子走到朱嫣身邊,冷冷地盯著她:“說,這種含有大量嗎啡的違禁蚊香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朱嫣弱弱地看了他一眼:“我哥哥,在少管所,我是從他那里……”
“原來是這樣,朱嫣,你好歹毒啊,竟然想出這樣的損招來害唐娜,說!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什么?”
“誰讓她見死不救?當年,如果不是因為她,我妹妹怎么會死?”
“你妹妹?”蘇梁不由得愣住。
朱嫣悲憤地看了他一眼:“不錯,就是我妹妹!杜緋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當年,我爸爸怕她的存在影響到他的名聲,才將妹妹送到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寄養(yǎng),誰想,她竟然……”
寢室里一下子變得非常安靜,蘇梁正咬著牙考慮自己接下去該怎么做,他拿在手里的香盒忽然被一只手凌空抓走。
“唐娜?”蘇梁和朱嫣一起轉(zhuǎn)頭,驚訝地看著突兀出現(xiàn)的女生。
“你們什么都別說,我也什么都不問,都當這一切,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吧……”
唐娜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火機,將手中的香盒慢慢點燃,曾經(jīng)的過往在裊裊青煙中與香盒一起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