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1

整個暑假，顯得有些漫長。

我喜歡抱著漫畫書，坐在小區(qū)那個斜對著大門的木椅子上發(fā)呆。這個行為恰恰說明了我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認識我的人們，包括我的爸爸，他們都認為我憂郁得有些很不正常。但我內(nèi)心的驕傲讓我拒絕向他們解釋任何事。

我的正對面是樓梯間，那個小小的空間的墻面上。有一排綠色的木頭箱子，一個年輕的穿了綠色郵政服裝的男子正在一個一個地打開它們。往里面放書、報紙或者信。

他關(guān)好那些小木門，走了出來，春天的陽光很亮，他看見了和這些陽光有些格格不入的我。我問他：我可以要一個信箱嗎?

他對我微笑，我從未見過一個男子，有這樣亮這樣潔白的牙齒。

一枚銀色的小鑰匙躺在我的手心里，鑰匙把上貼了一張已經(jīng)磨損的小紙片，小紙片上有一個磨損得更嚴重的數(shù)字：8。我高高興興，跑上樓去把爸爸裝修房間剩下的乳膠漆抱到了信箱下，十分鐘之后，我站在檸檬黃的8號信箱前微微地發(fā)呆。

從此之后，這個檸檬黃的8號信箱就是我的了。是我一個人的。

2

爸爸又在喝悶酒。媽媽去世后，家里總是安靜得可怕。我打開門走出家門，一抹綠色的風停留在我的跟前。我低頭微笑：你每天都這樣準時。有沒有我的信?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今天沒有呢，優(yōu)顏。好像沒有我的信，是他的錯。

其實我知道，永遠不會有我的信。因為我沒有把信箱地址給任何一個人，怎會有人給我寫信呢?可他總是這樣不好意思地回答：今天沒有呢，優(yōu)顏。

他是多善良的一個人。

晚上吃飯的時候，喝得臉紅通通的爸爸忽然問：樓下那個刷成檸檬黃的信箱，是你的?

我低下頭扒飯不說話，我要留一個我自己的秘密。

3

我去找工作，一個廣告公司招模特，來應征的人都打扮得非常漂亮。

只有我，高高個子，蒼白著臉，瘦得很嚴重。

那主管說：你的身材很適合，但你真的夠十八歲了嗎?

我紅著臉說：還有兩個月，我的新身份證就辦下來了。

回到樓下的法桐邊，我忽然感覺自己又累又渴，太陽那么大，把我的眼淚都曬出來了。

那道綠色的風又停留在我的身旁，小天哥說請我吃一支綠色心情雪糕：來，冰冰爽爽好心情!

綠色心情很涼，很甜。

我說：小天哥謝謝你。

他像一陣綠色的風一般離開，他的聲音還在：總有一天會有你的信。

4

第二天，“爸爸有些不舒服。我錯過了小天哥送信來的時間。傍晚我打開我的檸檬黃8號信箍的時候，有一封正正式式地蓋了郵戳的信安靜地躺在那里。信只有薄薄的一張紙，紙上也只幾行工整鋼筆字有些眼熟：你好，我是你的朋友檸檬黃。希望能收到你的來信。

檸檬黃?他可真會起名字。我于是決定，給他寫一封很長很長的信，因為我有太多太多的話要說。夜幕下，我的8號信箱上的檸檬黃，是那樣的柔軟而溫暖。

5

爸爸生病了。

我把我們家存折里所有的錢都領出來，才交了爸爸的住院費。

醫(yī)生說：他高血壓，又喝酒太多，醒來后有可能行動不便。

下午，去醫(yī)院。有記者說要采訪我，我慌亂地要閃躲，把那記者推出病房：你快走?？熳?。

門關(guān)上的最后那瞬間，我一臉的汨，爸看著我，幾次張開嘴，終于沒有說出一句話，

去打開水，聽到護士在議論：聽說有記者來采訪12號床那個老頭的女兒，那個老頭要幫他女兒找回親生父母。

我一恍惚。開水濺到了手上。爸爸他真的不想再要我了!

6

我握著爸爸的手，不小心，眼淚又掉了下來。

我坐在燈下，給檸檬黃寫了一封信。

我是爸爸媽媽撿回來的棄兒。我一直是一個孤獨又不愛說話的小孩，所以我選擇把這一切用一封信告訴了一個自稱叫做檸檬黃的人。其實我想，檸檬黃就是小區(qū)的郵遞員小天哥，除了他，誰還知道那個檸檬黃的信箱只屬于我呢?

爸爸是很少說話，媽媽去世后。他更加沉默。而我，也是那么沉默。但我仍然想和爸爸在一起。

我把信投入了我檸檬黃的8號信箱。強烈的陽光下，屬于我的檸檬黃8號信箱在樓道里那排綠色的信箱中是這樣的顯眼，刺得我的眼睛都生澀起來。

7

爸爸終于出院了。我們誰也沒再提起記者的事情。轉(zhuǎn)眼，開學了。我忙碌起來。便再沒有時間想起，我曾向一個溫暖微笑的人，去要一枚可以打開一個信箱的銀色的小鑰匙，也再沒有討間，去看著那個被我用檸檬黃漆得那樣耀眼的8號信箱。偶爾想起的時候。也會看一眼，在心里輕輕地嘆息一聲。我要忙著長大。十五歲這一年，發(fā)生的這一件事情，隨著和爸爸漸漸柔和的關(guān)系而慢慢淡去。

考上高中的這年暑假，我坐在琺桐樹下看書，忽然一道綠色的風經(jīng)過我的身邊，于是。我想起一年前我去問一個人：今天有我的信么?他回答我，那樣的不好意思——今天沒有呢，優(yōu)顏。

我站起來跑過去，郵遞員是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我忽然一陣失落，走過去打開了我的檸檬黃8號信箱，我發(fā)現(xiàn)，有好幾封信，靜靜地躺在那里。

每一封信字跡都歪歪扭扭，像一個剛學寫字的小孩。又像一個手腳有毛病的老人，其中一封讓我淚如雨下：優(yōu)顏，你和你姐姐永遠是我的女兒。誰也改變不了。你的爸爸及你的朋友檸檬黃。

我抓著信跑上樓去，我的爸爸坐在陽臺上曬太陽，金色的陽光鋪在他的身后，似天使的光芒。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