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含涵

陽光透過淡黃色的窗簾,小心翼翼地爬在我的臉上。數學老師反反復復地說著等比數列等差數列,我能算出那個決定一切的通項公式。而顧北平,無論我怎么回憶,都算不出為什么我會對你如此戀戀不忘這么多日子。

[1]

遇到顧北平,我16歲,剛上高一?；貞浧饋碚媸菓K不忍睹,整天頂著個粉絲頭,蒼白著臉穿梭在校園里。用沐沐的話來說,女鬼都能把我比下去,人家還是長發(fā)飄飄?？晌矣惺裁崔k法呢,發(fā)質是天生的,無論我怎么努力,都不能讓頂上這堆草變得柔順一點,一不小心就失去地心引力爆炸起來。我知道我不招人看,所以我很用功,努力拿個漂亮的分數好讓同學一聽到我的名字就能和高才生聯系在一起。

可是一到一中,所有的優(yōu)勢仿佛是過了12點的魔法,統(tǒng)統(tǒng)失靈。盡管晚上我不到12點不熄燈,才合一下眼就馬上起來背單詞,可是名次還是照樣掉掉掉。那段時間,我像個憤青一樣,總覺得世界欠我無限多。粉絲頭已經是很難看了,加上睡眠不足眼皮發(fā)腫臉色蒼白,整天沉著個臉往各個教室趕。沐沐其實說得對,我很像女鬼,還是只青面獠牙的惡鬼。

高一那年,很奇怪。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總會趕在星期二第三節(jié)的體育課下。對于我這種運動徹底白癡的人來說,這雨下的實在妙。我還可以背背歷史政治?？墒嵌美脮r間的不只我一個,體育老師總會很奸詐地對我們說,那么,同學們,我們就上理論課吧。

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了顧北平了吧。其實那叫什么認識呢,不過是碰巧去了他的班級上理論課,碰巧坐到了他的座位,碰巧翻到的那頁書上寫著剛勁清爽的字跡:顧北平。

即使是回憶,那三個字,一筆一劃都還是砸得我的眼睛生疼。

我問沐沐,這人你認識嗎?

沐沐湊過來看一眼,說,哦,在羽她男朋友。

我裝作不放在心上,云淡風輕地說了聲,哦。

星期二第三節(jié),我們上體育課他上計算機課。我心里偷偷期盼著下一場雨,那么我就可以趴到他的座位,貪婪地汲取他仿佛還殘留的氣息。

現在想起來,我們的相遇居然要取決在一場雨手里,需要的是天時地利,道具豪華。

[2]

在羽。那個光芒四射的藝術生,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從來就是眾多眼光的追隨者。

很多次我都要望著她的后腦勺感嘆。美女就是美女,連后腦勺的頭發(fā)都要閃著柔亮的光,而不像粉絲頭,粗大卷曲的發(fā)絲根根可數。這時候我總算是認識了顧北平了。在學校文學社。之前并不曉得那個骨骼清奇、沉靜寡言的男生就是他。了解到這個信息的時候,我心神不寧了整整一節(jié)課,害得那個講文學史的老頭隔著眼鏡邊瞪我。

在羽跟他同桌,坐在我的斜對面,即使不言一語,可對視之間卻有無限的默契。那一瞬間腦海里閃現的是男才女貌,無比登對……

我大受刺激。我跟沐沐嚷嚷,我不要再做粉絲妹了,我要變成莫文蔚,變成柳巖!我說,你看人家蕭亞軒,當年也是粉絲妹呀,為什么她能改頭換面我就不能?

沐沐接了話茬,是是是,可并非不是齙牙妹,就能修煉成鞏俐大美女啊。

我心是橫定了,想來想去最快速的方法只有去拉直。結果我的頭發(fā)弄了5個小時,那個頭發(fā)很有型的姐姐的臉也跟我的頭發(fā)拉了5個小時。

等到沐沐再次見到我的時候,嘴巴張得好大,乖乖,你真的是言既出行必果呀。

[3]

可是我沒想到的是,顧北平居然認識我,而且,居然完整地叫得出我的名字。

那是高中的第一次家長會吧。我忐忑不安地通知了媽媽。媽媽以前開家長會,總是要做好了作為優(yōu)秀生家長上臺講教育心得的準備。可是這一次,夸獎變成了批評,大交椅變成了冷板凳,劇烈的反差讓她一時間無所適從。

出來的時候,沉默了很久的她終于忍不住爆發(fā)起來,聲音很大,引得很多家長同學都紛紛側目而視。我承受著老媽無休止的謾罵,不敢吱聲,可是眼角卻瞥見從教室出來的顧北平,頓時紅透的臉蛋,很難為情地扯著衣角,弱弱地說,媽,回家再說吧,別人都在笑話我們呢。誰知這下媽媽更氣不打一處來啦,居然指著我的頭發(fā)說,你看你你看你,心思都用到哪去了,不好好讀書還學什么打扮,你還會在意別人笑話你啊……

那一天我沒有跟媽媽一起回家,獨自一人坐在教室里發(fā)呆,直到天黑透月亮升起來。

我起身關了燈,關了教室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童小達!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我震住了,就對著鋁合金門倒影著自己糾結的表情。直到后面沒了聲響,我才緩緩回過頭,眼睛卻在搜索著每一處,先是看到了男生的足足有43碼的鞋子足尖抵在地上,單車上他的笑容在暮色里顯得很不真實。

童小達,要快樂啊。

此時,暮靄沉沉楚天闊。

[4]

顧北平說他認識我。在高一開學的第一天。

再追問。他卻說,不記得了,反正就是認識。

這時候我們算是熟識了。因為文學社的一些事務接觸得多了一點。顧北平說我臉色不好看,所以每次開會總會給我?guī)б黄颗Ｄ?。當?在羽也有。

就這么一個小小的舉動,卻讓我心花怒放。都忘了自己從來不喜歡牛奶的腥味。也忘了問一下顧北平說那句“童小達,要快樂啊”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

沐沐有點看不慣我的行為,說,你怎么可以這樣啊,插在他們倆人中間干嗎。喜歡又不明說,搞什么曖昧呀。

我馬上翻臉。沐沐顯然也沒想到我會如此激動,但見我居然為了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顧北平而跟對她大吼大叫,一氣之下,便對我不理不睬。我自知無理,開始每天都跟在沐沐后面,等她消氣,有一天會轉過身來說,小達,我們一起走吧。

只是我沒有勇氣跟沐沐說一句對不起,就像沒有勇氣跟顧北平說一句我喜歡你一樣。

夏日炎炎,假日里我抱了幾本書到水吧里蹭冷氣。點了一杯大號檸檬茶,打算消磨一下下午的時光。那天,顧北平也在,顯然已經先來一段時間了,旁邊的奶茶已經喝了大半。我瞄了他桌上擺著的《福爾摩斯探案選集》,笑了,看來另有目的的不止我一個。

顧北平笑著指了指對面的座位,說,你坐那吧。

你一個人?在羽呢?

如果我沒有看錯,顧北平的眼里閃過一絲猶豫,她在家學習吧。

我沒有再問下去,低頭看我的書。結果那天下午看書出奇的慢,一本薄薄的書怎么也看不到底。

黃昏的時候,我們已經各自續(xù)了兩杯飲料。付賬時,那個熟悉我的老板娘指了指我新做的頭發(fā)說,小達,你的新發(fā)型很亮麗啊,這個是你的男朋友吧,你們很襯啊。

我的臉一下子就火熱起來,結結巴巴地解釋,不是,我們不是……顧北平拉住了我,笑著對老板娘說,謝謝你啊。

你為什么不解釋呢?我紅著臉問。肇事者倒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遇到這種情況你解釋就是掩飾,懂不?

我依舊嬉皮笑臉跟在沐沐后面,上體育課殷勤地為她拿換裝的運動服。

臭沐沐,你跟我說說話吧。都這么久了,你真打算永遠不原諒我啊。

沐沐沒有抬頭,窸窸窣窣整理她的衣服。

小達,我還是那句話,無論是你還是顧北平,曖昧你們誰都玩不起。周末我看到你跟他在水吧里,在羽也看到了。她這人我了解,她要的東西誰都拿不走,從小就是這個嬌慣脾氣。你爭不過她的。

我張嘴想反駁,沐沐卻側身離開。我留在原地,直到第二個上課鈴響了才呆呆地走出更衣室。

[5]

很久沒有下雨。準確地說,是沒碰巧上體育課下雨。

可是這雨現在還有什么意義呢?，F在只要我愿意,一抬頭,就看到顧北平跟在羽無比登對的背影。也因為這個,明明可以翹課的我,寧愿窩在角落里聽著老張垂垂老矣的聲音打發(fā)時間,心里卻從不曾抱有其他的期待與奢望。

高二,已經升上高三的文學社長辭去了職務。社里紛紛猜測,一致認為這個位置非在羽莫許。周一下午我照例去交稿子,老張不在,只有在羽在收拾文件。我遲疑著要不要等會兒再來交,在羽甜甜的嗓音叫住了我。

童小達,你的文章很好,能借我拜讀嗎。呵呵,等下我再幫你交上去就好了。

我吐了吐舌頭,才女你不要寒磣我了,我哪能跟你比啊。

我退出辦公室,看到沐沐蹲在樓梯口鬼鬼祟祟的身影。好奇心一上來,我也隱蔽在大圓柱后面,想看看這妮子想搞什么花招。誰知沒等到沐沐的行動,卻看到在羽走出辦公室,“沙沙”一大堆碎稿紙往紙簍里飛去。

我愣住了,搞不懂在羽的用意,卻赫然聽見沐沐暴跳如雷的聲音。

梁在羽,你太過分了。以前你撕掉我比你漂亮的畫,現在你撕掉比你優(yōu)秀的文章。你到底還要不要臉,一個第一就真的值得你去出賣。

我屏住呼吸,想鼓起勇氣站出來。卻又聽見在羽咯咯的笑聲,真好笑,你說的這些誰信啊?這里除了你又有誰看見了?林沐,你是懂我的,我從不會讓任何人擋住我的去路。任何時候都是。

在羽噠噠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卻還像個傻瓜一樣在喃喃自語,這真的假的?

童小達你這個白癡出來,我知道你在那里。

沐沐很沒好氣,我鉆出來時還見到她很粗暴地把紙簍踹了,那些熟悉的紙片把走廊弄得臟兮兮的。我大驚小怪地說,小姐,你別不計后果啊,你是要負責收拾嗎?

沐沐無語,在羽那樣做,你不生氣嗎?

我討好似的摟住沐沐,有什么了不起的,失去一篇小文章,換來一個好朋友,值得值得。沐沐忍不住笑了,去你的,人家還不是擔心你吃虧。好啦,你去把地掃了。

[6]

老張的隆重召見,讓我感到突然。特別是他笑瞇瞇地說把文學社社長位置留給我時,我更意外。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那在羽呢。

老張斂去笑容,她早戀。

我怔住了。

我打電話跟沐沐匯報的時候,沐沐在那邊笑翻了天,小達我愛死你了,終于把在羽比下去了。我卻笑不出來,早戀,那是不是顧北平也要遭殃了。

沐沐正了色,你別想太多,戀愛有啥啊,學校那么多對,抓得過來嘛,還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掛電話,掏出物理卷子,做沒幾題,想起顧北平跟我說的第一句話。童小達,你要快樂啊。

笑了笑,在卷子空白處涂了一句話,我還要強大,堅不可摧。

正當我走馬上任的第一天。學校里卻空前熱鬧起來,所有人都涌到公布欄。我正想湊過去,沐沐把我拽了過去,小達,肯定是在羽,肯定是她。我有點暈頭轉向,怎么了。

沐沐揚了揚手上的照片,你看,別人都在笑話你呢。

水吧里的我,還有顧北平。對面而坐,看似親密。文學社里我轉向顧北平愛憐的目光。還有一些明顯PS過的照片,拙劣地把我和顧北平生硬地拼湊在一起。但又怎么樣呢,足以讓人想入非非了。

我急得語無倫次,為什么要這樣呢。一個破頭銜真有那么重要呢,她連顧北平都出賣。

老張沖我和顧北平大發(fā)脾氣。我們低著頭,誰也不開口。不曾想這其實也是一種默認。我雖不說話,但我心里在暗暗期待顧北平能把事實說出來。

但是,沒有。他只是在老張讓我們回教室的時候,悔過似的說,老師,對不起,我們讓你失望了。

[7]

我執(zhí)意讓媽媽給我辦轉學手續(xù)。事鬧的這么大,這次媽媽卻竟然沒有責罵我一句。只是順從我的決定。

也好,一中我想也不適合你。去二中吧,媽媽希望你依然能做回那個自信優(yōu)秀的你。

我含淚點頭。心里說服自己忘記不快,這有什么呢,沒有美麗的愛情,我卻找回了可貴的信任與理解。

我自信飛揚地給沐沐打電話,我轉學是對的。哈哈,我這次是年段前十哦。沐沐也樂了,我冤啊,當初真該跟你走,一中好歸好,只是我再呆下去,金子都要被埋沒了。

我不想問及顧北平和在羽。沐沐卻主動匯報了,你知道嗎,他們分開了。人人都笑話他們,在羽就算撿回了破頭銜,名聲也早就壞透了。顧北平當初還護著她……

我打斷了沐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沒有告訴沐沐,顧北平找過我媽媽,把一切都澄清了,換回了媽媽的信任。還有,到了二中,我收到過幾張匿名的明信片。無一例外全是那句:對不起。

我知道是顧北平。那剛勁的筆跡是我對顧北平最初的印記?；秀敝形液盟苹氐搅艘恢?下雨的體育課,零散的課本,還有自信瀟灑的三個字:顧北平。

我很清楚時光的流走,它無論再怎么轉換,都回不到最初。我們能做的只有忘記怨恨,把那些最美的記憶銘記,即使年華已走失,歲月已不再,我們仍感到幸福。

街口綠色漆早已剝落的信箱前,我投進一張薄薄的明信片。

就如他最初的祝愿一樣,顧北平,你也要快樂啊。

含涵印象:很普通的女孩子,18歲,長發(fā),時而敏感時而遲鈍。喜歡偷看別人,卻不喜歡被別人的眼光停留。喜歡愛爾蘭音樂,鐘愛巖井俊二。腦子里流淌著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最大成就就是能把它理順,然后寫成美好溫暖的故事。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