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樹梅
暑假到了,16歲的亞男從城里來到了大山里的森林邊。跟隨爺爺護了一輩子林的奶奶不肯到城里,亞男就來看望奶奶。
亞男美美地睡了一大覺,山里的夜晚太安靜了,讓亞男睡得又香又甜。三間木屋內靜悄悄的,奶奶想必又去侍候那些果樹了,坡上坡下溝里,梨樹李樹栗子,奶奶是個閑不住的人。昨夜山中一場大雨,此刻風中樹葉格外的清香,樹梢鳥鳴格外的婉轉。亞男連奶奶煮好的嫩黃噴香的玉米粥和金黃微焦的煎餅也顧不上吃,就打開爸爸的手提電腦快快樂樂地遨游起來,忽然頁面上兩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徹底敗壞了她的胃口。亞男氣惱地合了電腦。就在這時,身后的木板門被敲響了。
亞男跳起身打開門,一邊大叫:“奶奶……”她硬生生地咽住了,外面不是奶奶,而是一個滿面笑容,卻又滿身臭氣、神情極度倦怠的陌生漢子,那樣子已有好多天沒洗過澡了。
陌生人飛快地轉了一下眼珠子,三間屋子一覽無余,然后眼睛就死死地定在亞男還沒吃的玉米粥和煎餅上了。亞男立即客氣地說:“你還沒吃早飯吧?要不,你吃吧!”
話音剛落,那人搶上前大吃起來,甩開腮幫子連嚼帶撕、聲音巨響的樣子活像一頭餓狼!一眨眼的功夫一碗粥和兩塊煎餅就消失了,然后那漢子急吼吼地問:“還有吃的嗎?”
亞男微微地笑著,說:“沒有了,不過我奶奶馬上就要回來了,讓她再做給你吃?!蹦菨h子用骯臟的袖子抹抹嘴唇,說:“不行,我還得翻過這座山哩……”
亞男一聽失色尖叫起來,聲音里竟透出無比的恐怖。那漢子冷不丁給嚇了一大跳,然后聽到亞男急急地說:“不行不行,你不能進大山!”
那漢子一聽眼睛就瞪起來了,似乎還射出一絲寒光,沉聲問:“為什么?”
亞男一臉的害怕,好像想起了這世上最悲慘的事情,聲音都發(fā)抖了,說:“因為,大山里有狼群!不瞞你說,我爸爸,還有媽媽就是因為進山給老狼吃了的,可憐我奶奶哭了三天三夜……”亞男悲傷得說不下去了,捂著臉嚶嚶哭了起來。
那漢子不住眼地盯著亞男看,眼光里滿是疑惑,卻見亞男哭得傷心極了,眼淚一個勁兒地狂涌。
漢子說:“可我是非進山不可的,因為我娘病了,我得翻過山去侍候她。對了,你奶奶人呢?”
亞男好容易止住哭,抽抽嗒嗒地說:“找我爸爸媽媽去了,說起來真是可憐,到現在我奶奶還不肯承認爸爸媽媽給狼吃了,總是說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她有時半夜起來做飯,說爸爸他們回來了,個個嚷著餓壞了,要吃哩,然后哩,奶奶還一個勁兒地跟空氣說話,到最后也不知咋弄的,奶奶做的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可嚇死我了!”
那漢子聽著就有點發(fā)毛了,在這荒山野嶺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能發(fā)生呢?正瞎想著,身后“吱啊”一聲怪響,漢子全身汗毛一下子就全豎起來了,跳轉身,卻是身后的木板門被推開了,然后一個雙眼發(fā)直的老奶奶走了進來。
亞男一見立即歡叫起來:“奶奶回來了,奶奶,咱家來客人了!”
只見奶奶轉了一下白多黑少的眼睛,面無表情地對漢子點點頭,然后彎下腰開始四下里輕手輕腳地東摸西翻起來,嘴里還自言自語的:“我得做飯了,死狼頭,脾氣越來越大了,一個勁兒地罵孩子嬌氣,可憐的孩子哪做過這些事?嗨,我得多燒兩個菜給孩子們補補身子,省得又讓那個老狼頭給掏空了……”
那漢子把這些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后背頓時涼嗖嗖的,掏空了?是狼把人掏空了嗎?不知不覺地想往外走,可頭一抬就呆住了,他看見了什么?
只見稍遠處的森林邊出現了三個人,一個老頭、一對中年男女!只見那老頭滿臉通紅、怒氣沖沖的樣子,嘴唇一張一合的,好像在責罵那對中年男女;而那對中年男女呢,衣衫襤褸一臉灰白渾身泥漿,那男人的臉上還有鮮血正像蚯蚓一樣地流了下來,那是狼咬的嗎?
漢子一顆心都要跳出胸腔了,偷眼看亞男,卻發(fā)現亞男也正托著腮往外看,可對那三個人好似沒看到一樣,紅紅的嘴唇還一張一合地說:“奶奶又嚇我了,哪里來的爸爸媽媽嘛,可是,爸、媽,昨天夜里我做夢倒是夢見你們了,你們說馬上要來看我哩,還說老狼看得緊,只怕分不開身……”
這時另一個聲音在身后冷不防叫了起來:“死狼頭該讓孩子們回來了,我得快點做飯,不然他又要發(fā)急了?!闭f話的是奶奶,一邊說話一邊也朝外面看了一眼,可對那三個越來越近的人也是沒看見一樣。
漢子感到腿都軟了,光天化日之下只有他看到了那三個可怖的人!忽然他把眼睛瞪得有雞蛋大,他看到有一條不寬不窄的小溪,而那三個人正踏著水面凌空而來!
漢子頭發(fā)都立起來了,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極度恐懼,掉頭張惶四顧,忽然看到眼前出現一道門,原來這木屋有后門,他不知道是亞男偷偷打開的,想也不想直沖出去,卻聽“撲通”一聲響,漢子直通通地摜了下去,原來門外有一個大坑,活動翻板隨即死死反扣上了!
這時那老頭正好一步跨進屋內,一聽到“撲通”聲便大聲問:“亞男,發(fā)生什么事了?是有野豬掉進坑里了嗎?”
亞男臉色煞白,聲音都顫抖起來了,舞著雙手說:“老狼頭,不,爺爺,不是野豬,是人,他是個殺人犯!”
一言剛出一屋子人立即驚叫起來:“殺人犯?亞男,你甭嚇人,這兒哪來的殺人犯?他有沒有傷害你和奶奶?”
亞男無力地癱坐在床上,掀開毛巾被,指指電腦,說:“網上貼出了他的照片,還有,這家伙騙我說要翻山看他生病的媽媽哩,既然這樣,那為什么不坐汽車?那樣不是更快些?哼,那一臉橫肉的樣子也不像個孝順兒子!對了,爸、媽,你們怎么這副樣子?剛才我看見你們竟然在河面上凌波微步,我說,你們啥時學會了這絕頂輕功???”
爸一聽有氣無力地說:“還輕功哩,昨夜不是下了一場大雨嘛,溪水暴漲把石板橋給淹了,我們就是從橋上過來的。你問我們?yōu)樯哆@副死豬相?還不是讓你爺爺給整的,我們巴巴地來看他,順便接你奶奶進城看青光眼,可爺爺倒好,非逼著我們幫他種地、修剪果枝,可累死我們了,你說我們哪天做過這個啊?你看,下過雨的地面又濕又滑,我和你媽媽跌了好幾跤,衣服和臉都被樹枝勾撕破了,毒辣辣的日頭可曬死我們了!”
爸爸還要說委屈,爺爺——奶奶總是喜歡叫爺爺老狼頭,早已氣呼呼地大叫起來:“你還說哩,你以為你天生就是個城里人嗎?你不要忘了你可是個山里娃,哼,才進城這么點時間就這么嬌氣了,我看啦,你是徹底不像個男子漢了!”
奶奶這時已心疼地拉著亞男媽媽的手,指著爺爺大叫起來:“我說你這個死狼頭,你在山里做了一輩子當然能干了,可娃們干過嗎?你要是把娃們累病了,甭說老酒,我連一口熱水都不燒給你喝!”
奶奶只一聲爺爺就不敢再喊了,這時后門外的深坑里那個漢子一邊呻吟著一邊叫了起來:“快放我出去,救命??!”大概重重摔了一跤后這家伙終于醒來了,那可是亞男爺爺挖的防野豬的坑,又深又大,那家伙跌下去肯定摔得七葷八素的了。
他這一叫大伙才想起來有這么一檔子事,媽媽臉都嚇白了,一迭聲地問:“亞男,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家伙怎么會跌到坑里的?”
亞男說:“我做了……不孝的事,我說爸爸,還有你,全被狼頭給吃了,然后他就嚇得跌到坑里了……”不知是因為后怕,還是因為“不孝”,亞男一下子撲到媽媽懷里哭了起來,這回是真的大哭。
這個驚險的夏日過后,十六歲的亞男一下子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