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第
昔日的小姐淪為奴隸
為主人洗衣時
把紗衣在風中一亮
便抖出了三千里的哀泣
——手記
偶然的一次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我看到了曾在卜奎流放的清翰林院掌院學士、軍機大臣英和的夫人清代女畫家薩克達氏的兩幅絹畫。畫面上兩只筑巢的鳳凰,愛意綿綿地在一棵梧桐樹上。其寓意與寄托不言而喻。薩克達氏與英和的結合真的就猶如這對鳳凰,并曾經(jīng)是官場一時的佳話。然而,一想到道光八年,英和因“宮寢工程浸水”案發(fā),被貶發(fā)配卜奎的命運,我便情不自禁地關注起薩克達氏的命運,并由此把關注的目光進一步投向了那些流放者的家眷與那些流放地的女性。
流犯只身被流至配所,無所顧忌,容易逃跑。為防止流犯脫逃,也為了充實邊疆人口,清政府就制定了親屬同遣制度。從清初開始,清廷就規(guī)定了僉妻之制,丈夫犯了流罪,妻子必須一同發(fā)遣,其他親屬情愿隨同者,也聽其自愿。即《大清律例》所言:“凡犯流者,妻妾從之,父祖子孫欲隨者,聽?!?/p>
這種制度,與緣坐受牽連流放不同,緣坐之犯往往是由于主犯犯了反叛大逆之罪,受緣坐者也被視為罪犯,雖是緣坐亦有懲罰之意。親屬同遣制度中同遣的妻子兒女,并不被視為罪犯,親屬同遣的目的主要是為了使得流犯室家能夠完聚,借此來體現(xiàn)統(tǒng)治者對流犯雖流猶恤的美名,并以此來安撫流犯在流放地安心服刑。
由于流放者原來的身份不同,其家眷及隨之流放的女性的命運與境況也不一樣。歸納起來大致為三種:
一是夫君原本為朝廷要員,官高爵顯。夫貴妻榮,做夫人的自然也是錦衣玉食,風光無限。然而,隨著一道圣旨,立刻使其“榮辱頓異”。這種跌宕的命運,為其帶來的痛苦是極其慘烈的。史料記載,清代著名女詞人徐燦,為大學士陳之遴之妻。陳父在任遼東巡撫時,她與夫君前去探親,至山海關時,“諸將皆戎服郊迎,參將以下,扶輿而行,極為榮顯。”而在順治十六年時,徐燦隨夫君陳之遴遭流放,“則竟與軍伍雜處矣?!痹谝院蟮娜兆永?,被當時的著名詞人陳其年稱為“蓋南宋以來閨房之秀一人而已”的女詞人,便在悒郁里度過了殘生。
二是重罪流犯,或身份較低的流犯,妻子兒女都是無罪之人,卻被強迫流放,其間不少婦女在流放路途和流放地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和無盡的屈辱。比較典型的是乾隆年間的昌吉遣犯作亂,其作亂的主要原因便是在中秋節(jié)的那天晚上,管理遣犯的士兵和遣犯及其家屬共同飲酒,士兵酒醉調戲遣犯妻女,從而導致了遣犯惱羞成怒,揭竿而起。這場變亂致使數(shù)百名遣犯就義,其妻子兒女的命運可想而知,那就更加悲慘了。
三是即使隨遣的流犯妻女不遭受外人的欺辱,流放地的困苦生活也往往使得許多贏弱女子歷盡折磨,難以存活。紀曉嵐在他的《閱微草堂筆記》中記載著這樣一件有關遣犯妻女的凄慘故事:
有一遣犯名彭杞,彭杞帶妻女一同被流放,女兒剛滿17歲。不幸的是,到了流放地,妻子女兒都犯了病。由于沒錢醫(yī)治,妻子不久就撒手而去,女兒也愈病愈重。遣犯彭杞有官田要耕作,不能照顧女兒。沒有辦法,便把女兒棄置在一片樹林中,任其自生自滅。小女子于林中呻吟凄楚,使得見者心惻。
這時,同是流放到該地的遣犯楊嬉見到,于心不忍,就找到彭杞說:“你也太殘忍了,怎么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呢?罷了,你若不能養(yǎng)活你的女兒,我愿意帶回去給她治病,死了我給埋葬:若是能僥幸存活下來,就讓她做我的妻子吧!”彭杞無奈,于是,便同意并定下了書約。
遣犯楊煌把彭杞的女兒帶回去精心照料,然而,這名女子卻因已經(jīng)病入膏肓,半年后也就不行了。臨終前她對楊煊說:“承蒙你的大恩大德,對我悉心照顧,我十分感動。我們既然已有婚約在先,又有父親的承諾,因此飲食起居,也就不避嫌了,平時瘙癢撫摸,也不用有什么顧忌。只是我病成這個樣子,至今也未能作為妻子服侍你一次,說起來實在慚愧。我死之后,若是沒有鬼魂之事也就罷了,要是魂魄有知的話,我就是做鬼也一定來報答你的恩情?!闭f完便斷氣了。
楊嬉十分悲痛,便把她作為自己的妻子下葬了。之后,卻夜夜夢見有女子來,與之同枕共眠,行夫妻之事,如同真人一般。只是醒了之后無法看到,夜里呼喚也始終不出來相見,這也許便是彭氏死后化為鬼魂來報恩的罷。
故事中雖有鬼神之事,但卻道出了流犯妻女的悲慘命運,妻子病逝,女兒無法養(yǎng)活,訂約給別人為妻以活命,然而最終還是無法逃脫折磨致死的命運。
余秋雨先生在《流放者的土地》一文里,曾經(jīng)引用了《絕域紀略》一書中對流放地江南女子汲水鏡頭的描寫:“春余即汲,霜雪井溜如山,赤腳單衣悲號于肩擔者,不可紀。”爾后余先生又發(fā)出了“這里該包含著多少讓人不敢細想的大悲劇啊”的感慨。
翻閱流放地女性的悲慘命運,再回過頭來看英和夫人薩克達氏的鳳凰雙棲絹畫,那愛意綿綿的畫面,恐怕只能是留在她們記憶中的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