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軍
2009年是“911”事件8周年紀念,8年前那噩夢般的畫面至今仍令世人毛骨悚然。作為繁榮一時的商業(yè)資本主義的象征,世貿雙子大廈的轟然倒塌,對于美國民眾的心里打擊遠遠勝于建筑物自身的存在價值。與此同時,在整個建筑乃至于設計界,一個久違了的、長時間被人們遺忘了的名字又重新浮出水面,成為眾相爭議的焦點,那就是擁有傳奇人生的世貿中心設計者——美籍日裔建筑大師雅馬薩奇。
雅馬薩奇(又名山崎實),生于美國西雅圖,日本人在美國的第二代后裔。單從外表來看,雅馬薩奇本人同世貿中心很難聯系到事物的兩端,一個身材瘦小、內斂而拘謹的美籍亞洲人同佇立在曼哈頓西南端的、兩座四百余米高的巨型塔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雙塔的倒塌其顯現出來的影響力,站在不同的立場可以有不同的闡釋和意義。從設計的歷史來講,一個由人類創(chuàng)造的、在美國產生的經典巨作頃刻間消失;可是對于設計者本身來講,濃煙籠罩的瞬間把雅馬薩奇變成了人類歷史上自文明社會以來整個設計界最具有“悲劇色彩的人”。幸運的是,1986年雅氏已經去世,那令人悲憤而震驚的一幕沒有直接映入他的眼簾。如果真的能夠把這一景象傳遞給遠在天國的雅馬薩奇,不知會帶給他何等的痛苦與無奈。
其實雅馬薩奇的“悲傷”不止一次,歷史真有這樣的巧合與安排,受傷怎么會集中在一個人身上。1972年,在密蘇里州圣路易市,雅馬薩奇和成千上萬的美國民眾一同通過電視看到自己殫精竭慮、煞費苦心所設計的“普羅蒂-艾戈”低收入者公寓在政府組織的爆破聲中變成了一片廢墟,他的心靈受到了傷害,以至于在他后來的自傳中,找不到關于艾戈公寓的任何記載。30年后,他的另外一部創(chuàng)世杰作又奇跡般地被恐怖分子所劫持的飛機撞毀,至此,他所精心設計的兩座經典之作永遠地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之外。兩個作品的消失是一樣的,所不同的是:一個是被有關部門主動的炸毀,而另一個是被動地被恐怖組織所撞毀;一個毀在其生前,一個毀在其死后。
但是,歷史的安排不能掩去雅馬薩奇的設計成就,其嚴謹的設計作風和設計師的社會責任心值得了眾人的稱贊。兩次毀樓事件所形成的“雅馬薩奇”現象留給當代設計師的啟示需要我們加以認真的解析,我們不禁又要提及那個最原始的設計信條——“設計要為人而創(chuàng)造”,而不是為階級而創(chuàng)造。下面我們就兩次毀樓事件逐一展開思考。
1949年,美國政府為了掃除貧民窟而引發(fā)住房運動,雅馬薩奇接到了這個為2800戶低收入者提供住房的設計任務。對于一個設計風格嚴謹的設計師來說,在這個設計任務中他把自己的現代主義設計思維發(fā)揮到了極至。整個作品強調功能,簡約、洗練,可以滿足低收入者的各種生活需要。作品的完工為其贏得了相當高的榮譽,他獲得了美國當年“年度最佳高層建筑師獎”??墒?好景不長,由于整個設計風格簡約、冷漠,入住者對于這個設計的評價是“住在這里仿佛在牢獄中生活”,其結果是連續(xù)多年入住率不到30%。在萬般無奈之下,圣路易市政府不得不于1972年將其炸毀,去尋找更好的設計思路。
如果說這個痛苦的經歷出現在其他設計師身上,人們不覺得奇怪,而出現在雅馬薩奇身上人們都覺得他很冤枉,因為他是一個考慮問題周到全面而又重聲譽的設計師。那么他究竟錯在哪里呢?我們說,作為一個職業(yè)設計師,在設計作品的同時,他關注得更多的是技術環(huán)節(jié),而對于人的精神取向和屬性追求研究得不夠深刻。我們說其關注的不夠深刻,并不是說其沒有關注,為了鄰里之間更多的交流,他也設計了電梯口的加長通道,也設計了公用的回廊,但事與愿違,均被犯罪分子的犯罪行為所利用。當然其失敗的原因最主要的還是其“簡約、無詩意的”設計風格遠離了人的精神需求,這一缺陷也決定了這個設計作品的最終歸宿。
同柯布西耶設計的印度昌迪加爾市的失敗范例同出一轍,設計師自身的職業(yè)本能使其更多的是從設計作品的功能屬性去理解人性,而人的無形需求,即“軟空間”設計很難納入到思考的范圍中去。從社會的框架來看,設計“低收入住宅”這一設計主導思想使設計師的思考范圍進入了一個狹窄的領域。高度的簡約等同于節(jié)約,窮即匱乏,帶給人的生活環(huán)竟枯燥乏味,功能化的設計滿足了居住者的物質生活的便利性需求,但無裝飾的、低收入者的棲居地,剝奪的是下層生活群體的做人尊嚴,窮人為數不多的物質擁有不等于窮人的精神也一無所有。此外,設計者對于當地的種族矛盾、從業(yè)人員構成、治安狀況都缺乏充分足夠的了解,一廂情愿的“烏托邦式”的愿望,最終被現實的社會存在所超越,悲劇的產生就是這個結果的直接體現。評論家休斯曾經說過窮人沒有設計,但是我們說窮人或許不能生活在設計得很好的房子中,但窮人并非沒有尊嚴。作為人類社會的每一分子,其渴望安全,渴望社會需要、渴望尊重和自我實現是相同的。設計師要考慮不同群體的用戶體驗,研究使用者的心里需求,真正的使設計為人而服務,才能體現出最根本的設計良知,從而避免設計悲劇的發(fā)生。
世貿雙塔的倒塌,雅馬薩奇沒有親眼目睹。但是,在當年雙塔落成時,我們卻看到了這樣一張照片,他在自己的作品前,手上托著雙塔的模型,毫無興奮之感,反而一副憂傷的神情。在他的自傳中,他說明了為什么世貿的窗戶建得那樣狹窄,安全的理念和如何克服恐懼心理是他設計必考慮的內容之一。設計者沒有建成的愉悅之感,而是對這兩座巨塔的未來似乎有一些擔心。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不是多余的,“911”的一撞用事實證明了不詳的預想在現實中真的發(fā)生了。
房屋的建造如同動物建造巢穴一樣,其根本目的是為生物體本身提供可棲息的場所。可是,在人類掌握了足夠的技術手段以后,這一目標偏離了方向。為何世界各地的人們喜歡把建筑物建得高不可攀,說得直白一些,就是庸俗的象征主義在左右人們的思想模式,雙塔的產生就是自由資本主義繁榮的符號。自有階級社會以來,建筑已不單單是居住的場所,正如尼采所說,建筑已成為一種權利的雄辯之術。象征的要求使設計的主旨方向超越了實用價值去滿足人的虛榮心理,世貿的倒塌正是人們?yōu)檫@一虛容所付出的代價。遺憾的是,警鐘并沒有換醒人們的重視,美國芝加哥高樓與城市生活環(huán)境委員會負責人安東尼-伍德一針見血地說:“發(fā)展中國家希望通過超級摩天大樓使得它能夠在地圖上崛起。它希望向發(fā)達國家證明它們已經趕上來了,它們現在也同樣擁有修建摩天大樓的財力和技術?!比说奶摌s心理通過象征主義表現可以實現,可是,生命消失了,作為象征的人造物還有什么意義呢?
高樓體現發(fā)達國家的優(yōu)勢心理和發(fā)展中國家的不服心態(tài),不可否認地說,其象征性有人類社會繁榮進步的陽光之處,可是其相反的一面也愈發(fā)地顯現。據調查,在高樓林立的城市里生活,有相當多的少年兒童由于找不到活動空間和玩耍的伴侶而產生孤獨抑郁心理,久而久之患上了“高樓孤獨癥”??梢?繁榮的高樓現象帶給人們的不僅僅是生活不便、安全欠佳等硬傷問題,它已經影響到未來人類社會生活主體的身心健康。我們既不想看到“911”的悲劇再次發(fā)生,也不愿意看到我們的下一代畏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無笑容地發(fā)呆,作為人類我們需要的是安全而快樂的生活??赡苋丝谂c土地的矛盾使設計師的舉措出于某種無奈,但是我們希望在科學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與人性的健康之間找到一個最佳的結合點,讓設計更加尊重人性,這是設計師與全人類共同努力的最終方向。
雅馬薩奇和他的作品離我們遠去了,今天我們提起他并不是指責其設計思想的缺欠,相反,我們認為,正是因為歷史的不幸出現在這樣一位敬業(yè)而勤于思考的設計師身上,我們才把他作為我們研究的對象?;蛟S上蒼在賦予了他設計才能的基礎上,又留下了一絲悲劇性的遺憾提供給后人一個惋惜的機會,我想這正是人類社會作為一個高級群落的代表而顯得精彩的地方。為了人類的未來的美好生活,設計師們還需更加努力地去創(chuàng)造。
(作者單位:東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