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麗!你個笨蛋!早讀課你也能睡著?”
耳朵邊的嘲笑和腳腕上的疼痛同時襲擊了我,朗朗書聲中并沒什么人注意我。除開這個用書擋著半截臉在罵我的楊炎。
我沒有說話,慢慢坐下,掏出課本看到字就讀:第一課……
你的普通話真是破呀。幸好廣東有荔枝,不然我早被你的普通話給毒害死了。
終于下課了。黃小麗,快幫我去丟垃圾。楊炎丟過來一個紙包。一顆棕黑色的荔枝核在抓皺的紙張里探出可愛的腦袋。
我有些不明白。為什么班主任會把人人景仰的楊炎派給我作同桌。害我,做著這種比如幫他丟垃圾的破事。
其實有時候不是每個人都想說自己的家庭多么不和睦,父母吵架呀離婚呀多么讓人感覺傷心。但有的時候,既成的事實也是你絕對不能說我是多堅強的孩子他們愛吵就吵愛離盡管離吧那么輕松。我離婚近十年的媽媽一直在想著要再結(jié)婚一次,而我很多時候成了她再婚的障礙。
我在廚房洗東西的時候,媽媽很難得地進來:小麗,你洗那些是什么?荔枝核?
我說:生物實驗要的。她哦了一聲出去。我在嘩嘩的水聲中恍惚,生物會考早過。但我媽媽斷然是不會知道這一些的。
電話響了。楊炎在那邊說:黃小麗,明天早上八點半,在時代廣場左起第三棵樹下等我。我沒吱聲,掛了電話。
周一大早,剛剛坐下,右腳腕就又被人踢了一下。楊說,昨天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那天看到你在芭蕾舞劇的廣告下發(fā)呆半天以為你想看。剛巧我有票。你干嗎不來?
沒空。我說。其實我不是沒空,我只是不敢去。才一個月,從北方轉(zhuǎn)學來的楊炎就出盡了風頭。家世好,長得好。成績好。惹得女生們的目光就像這太陽一般燦爛。
我的右腳越來越痛。一拐一拐地下樓。楊炎在樓下,趴在他的名牌單車上:黃小麗,怎么眼睛腫得都看不見眼珠子了,哭了?
我沒理他。我習慣被忽視,也學會習慣忽視別人。
一拐一拐在走廊遇見班主任,他皺著眉頭問:以后要來早一點呀。遲到了影響不好。
我低頭,嗯了一聲。刻意地去忽略右腳腕上的疼痛。楊炎坐在座位上。像個小無賴一樣笑嘻嘻地從抽屜里掏出一包新鮮荔枝,叭哧叭哧地吃。荔枝核烏溜溜的放在課桌上,像一些洞察心事的眼睛。
我看向窗外,忍受著微微的痛。發(fā)著微微的呆。楊炎吃完了,居然用張草稿紙把核包起來,自己走去丟了。
放學鈴一響,我慢吞吞地站起來要拿起書包。卻摸到一張紙條,是楊炎的字:黃小麗。想要你的書包就到樓下等我。
我扶著墻走下去,看到楊炎扶著他的單車在夕陽里微笑。他說:我決定了。從今天開始做你的司機。
我坐在楊炎的車后座上,兩只手不知道怎么放好。抓緊呀,掉下去是不撿了的!楊炎說著,居然蹬得飛快,我一驚,手胡亂地抓住了他白色的校服。好不容易到樓下。我嘆息,如釋重負。
謝謝你送我。再見。我低頭轉(zhuǎn)身上樓。有很多叫作眼淚的水滴從我眼睛里滑落。七歲那年,父母在廚房里吵架,我逃出去,摔傷了練習芭蕾的右腳腕骨,從此之后我沒有辦法再去跳舞。
楊炎拿著我的書包,早就跑進教室,我還在走廊磨蹭,那塊碎過的骨頭很是嬌氣。一周已過,未見好轉(zhuǎn)。
小麗呀。實在不能來學校的話就請假吧。要注意影響。迎面來的班主任,說了這么一句話——這個星期以來,因為楊炎,我成為風云人物。楊炎向我轉(zhuǎn)達謠言,像說別人的笑話般自然,看不見我眼里水一樣的憂傷。
媽媽結(jié)婚的前一晚,我把玻璃盒子里的荔枝核拿出來又數(shù)了一次。一顆。兩顆,三顆,一共八十八顆,這都是楊炎做我的同桌吃荔枝吐的核。我申請了退學,跟媽媽一起嫁去遙遠的鄭州,我從廣州只帶走這八十八顆荔枝核。沒有和任何人告別?;蛘撸]有任何人需要我與他們告別。
在鄭州,我把那八十八顆荔枝核種在四個花盆里。三月快過的時候,它們有一些發(fā)了芽,但到了冬天,發(fā)了芽的荔枝,全都因為不能像我一般適應鄭州的干冷而干枯了。那天,媽媽說,廣州舊居的鄰居來了電話,說一個男孩來找了我許多次。
跌倒,傷口,都是為了成長。楊炎,今年廣州的冬天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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