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二年級的時候,我是班級里的文藝委員,梳高高的驕傲的馬尾辮。在緊張的學(xué)習(xí)征程中。元旦駕著他的木頭小馬車咯噔咯噔地趕來了。當(dāng)接到籌備晚會的差事時,那些因欣喜而滋生的小小欲望正在我的桃紅色的小心靈里瘋長不止。
不知道這個時候?yàn)槭裁催€會有人轉(zhuǎn)學(xué),不過他來了,站在講臺上,被老師帶著。他穿著很厚的白色羽絨服,像一只來自北極的熊。臉很消瘦,眉眼很清晰,像極了我喜歡的漫畫中那些被純凈簡單的鉛筆線條勾勒出的美好少年的模樣。少年,是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詞。他,是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少年。
“我叫李榛,雙木一子,半部春秋?!彼谂_上一本正經(jīng)地介紹自己,臉卻微微發(fā)紅。聲音是正停留在變聲的狀態(tài),卻深沉地裝模作樣著,有點(diǎn)別扭,但很獨(dú)特。我被他這種自我介紹的方式感染,認(rèn)定他是個有思想的少年。
班主任讓李榛和我一起籌備晚會,我暗自竊喜,心里幻想的小木馬一下子撒開了腿,在王子公主的童話世界里奔跑個不停。然后到真正一起做拍檔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真像廁所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布置場地的時候,我們產(chǎn)生了極大的分歧。我決心用紅色為主題色,他卻偏要用綠,典型的背道而馳。
我說,紅色喜慶,符合節(jié)日的氣氛,我甚至把太陽、國旗、故宮的紅墻、嫁衣都搬出來,用以佐證“唯有正紅真國色”。他卻說,綠色富有生命的氣息,我們這樣的年輕人是朝氣蓬勃的,是希望,是憧憬。是延續(xù),是寄托,等等。我覺得他分明是在跟我作對,連他短短的頭發(fā)仿佛都寫滿挑釁。
當(dāng)初怎么會覺得他可愛,簡直是一時精神失常,還好,現(xiàn)在回頭為時不晚。頤指氣使慣了的我終于忍無可忍,和他大吵起來,沖他喊:“什么生命、朝氣、希望、憧憬、延續(xù)、寄托,又不是就要去死!”他聽了后變得很激動,卻又說不出話來,只是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突突地暴起,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我也不甘示弱。和他大眼瞪小眼,直到他蒼白的手微微發(fā)抖,然后頹然地掉頭而去。
也許我是真的過分了,我也不知道那些話是怎么從我的嘴里說出來的。為了緩和氣氛,也可以說是為了解決問題,我提出主題色的選擇由組委會投票決定。這樣倒像是我表現(xiàn)出大度來,免得有人說我欺生,而且又沒有主動求和的卑微,損了面子。這貌似公平的提議。他自然沒理由拒絕。當(dāng)然,我是聰明的。那些組委會成員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又怎么會幫助他一個外人。結(jié)果自然不言而喻,以我的勝利告終。他布置著滿屋的紅,一臉的沉默。我也不同他說話。卻在眼角眉梢畫滿驕傲的表情。
熱熱鬧鬧的晚會,我只顧著欣喜,根本無暇去注意他。晚會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他慢慢地走上舞臺的中央,眼神安靜。他的臉隱在火紅火紅的背景里。靜靜地說出這樣的句子:“我出生在一月,明天就是一月了,我來這個世界整整十五個年頭。明天,我就不能再和大家在一起了……”
第二天,他就退學(xué)了。然后,我才了解,他為什么會從遙遠(yuǎn)的東北轉(zhuǎn)來這般溫暖潮濕的城市,了解他的病終于還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解他對生命與生活的渴望與憧憬,了解他是多么喜歡這座城市滿街道寫滿希望的綠色……不過,一切已經(jīng)太晚。
后來,我在書中查到:當(dāng)初亞當(dāng)和夏娃被趕出伊甸園時,神可憐他們兩個人。說如果可以創(chuàng)造出新生命的話。將賜予榛杖。這象征神和人之間的和解。因此榛的花語是和解。
看到這里,我想起了那個叫榛的男孩,那個怒放在一月的榛花少年,也一定得到了榛花的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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