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會兵

秀水村黃三是個名人，他非富非貴，可就是鄉(xiāng)長說到黃三也要豎起一根大拇指。三伏天，黃三他娘出水痘，不能見風(fēng)，黃三就拉下窗簾，白天黑夜服侍他娘，后來生了一臉痱子，眼睛也糊住了，硬是哼也不哼一聲。

黃三擅摸烏魚。一入冬，黃三就開始摸烏魚，給他娘燉湯喝。黃三他娘生黃三時落下一種婦科病，黃三不知從哪打聽到冬季烏魚湯這個偏方，就瞄上了這營生。除了給娘吃，冬季烏魚也給黃三多了門掙錢的手藝。

黃三摸烏魚真是神了。他似乎天生有種特異功能，知道哪個池塘哪塊爛泥里深藏著烏魚，就在那個地方弄開堅冰下水。一個猛子扎下去，手上就多了一條粗壯的烏魚，再一個猛子扎下去，手上又緊緊抓住了一條。不一會兒，黃三魚簍里就滿了。有等著要貨的主，往往跟著黃三，看他赤條條立在刺骨的寒風(fēng)里，就縮著脖子不住地打哆嗦，好像挨冷受凍的不是黃三而是他。

黃三過了中年以后，身子骨大不如前了，摸烏魚時總要帶上一半大孩子，每次他一浮出水面，將烏魚拋進半大孩子提著的魚簍時，半大孩子就從底下燃著糠皮的瓦罐里倒出小半碗辣椒水。黃三抖著身子，吸吸溜溜喝下去，才又撲進水里摸烏魚。

黃三他娘病重的那幾年，每天都要喝下幾十塊錢中西藥，黃三摸烏魚都摸瘋了。有一次，他潛進水里，半天不見浮出頭來。幸而那個半大孩子機警，忙跑去叫了人來，一番打撈，終于夠著了黃三的身子。

渾身冰涼的黃三給打撈上來，半夜時分才張嘴吐出一灘水，算是撿回了一條命。他娘哭著叫他不要摸烏魚了，黃三搖搖頭，娘我要給你治病哪！

一番話說得幫忙照看他的幾個鄰家大爺大娘唏噓不已。

任憑黃三怎樣努力，他娘的身子還是一天不如一天。

這一天，他娘看著不行了，黃三哽咽著爬到床前，娘你要吃啥給我說，我弄去。

他娘不做聲，只是眼睛空洞地望著屋頂。

娘你還有啥不放心的你說，你有什么心愿未了你也說，我都能答應(yīng)你。

好半天，黃三他娘吐出一個字，他……

黃三一屁股坐在地下，號啕著，什么都行，就是這一樣不行。說著黃三卷了鋪蓋，娘你放心地走吧，我會給你多燒紙錢。

黃三他娘，直直地瞪著黃三，黃三幾次合下她的眼皮，她都又睜開來。黃三就撲通跪在地下磕頭，磕得咚咚響，腦門上流下血道子。黃三他娘終于合起了眼睛，有兩滴淚珠從她眼角流下來。

黃三他娘死后，黃三把后事辦得很隆重。孝子葬母，鄉(xiāng)長破例參加了追悼會。出殯的時候，一臉哀傷的人群后，有個老人涕淚橫流，喃喃地喚著一個名字。

有聽到的人知道那是黃三他娘的閨名，但誰也沒有多想。黃三他娘守寡守了三十又三年，在村里有著極好的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