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建華

抬頭，一座云陽山。

低頭，一座茶陵城。

山城一體，洣水環(huán)繞，這便是坐落在湘贛邊界羅霄山余脈的古岳云陽。

是一潭7000年的沉淀，閱盡人間，濃縮天地精華。

是一株7000年的山茶，葉落花開，釋放天地精華。

一香一燭向天機

早在南北朝期間，云陽山就有形同廟會的宗教活動，且佛道二教并存。唐初，云陽山曾封為南岳，后因洣水湍流灘險，難行大船，不便江西、廣東、福建等南方各地達官顯貴朝拜，才改封衡山為南岳。至此，云陽山也就有了“古南岳”之稱。

傳說，南岳圣帝每年要來此山避暑，因此，農(nóng)歷六、七兩月的最后一天子時，要舉行盛大的民間“迎駕”、“送駕”儀式。

許是一種氣場的引力， “迎駕”之夜，幾個筆友欣然相邀觀光。

驅車上山，離廟會還有一段距離，按山規(guī)，下車步行。

環(huán)顧四周，公路彎彎沿洣水并行，兩岸山巒順勢綿延；抬頭，迢迢河漢，星月朗朗，云兒在銀輝下飄飛得有些繚亂。云兒，是追月？還是也趕去迎駕？

轉過一彎山腳，嘈雜聲撲來，一座紅漆殿宇便近在眼前。廣場上早已萬頭攢動，香燭齊燃。裊裊香火與閃閃星光相映，這般天上人間，仿佛應了那句——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丁”。

迎駕、送駕，當?shù)匕傩諅兙Q“接老爺”，并借以祈福。我原以為來者多是中老年人，卻恰恰相反，滿目皆是年輕人。他們不去消遣時尚的夜生活，來此佛佛道道處，持香秉燭，感受一香一燭向天機的玄妙，究竟是出于信仰還是湊熱鬧？或是對天地的敬畏與感恩？

突然，殿宇里佛號如雷，經(jīng)聲如潮，袈裟如霧；道家也念念有詞，起舞“踏罡”、“步斗”……

迎駕時辰已到！

剎那間，焰火沖天。人、佛、道一起沸騰，云陽山似乎成了一座神山。

我不由握緊手中香燭，在神山的一片星海里向空中揮舞，仰起的頭，不曾眨一下眼，企盼能捕捉到屬于天外來客的絲絲痕跡。但，什么也沒有，只有陣陣風兒掠過……

風過了，燭滅了，夜已深。

星月不知何時隱去，四處一片黑寂。黑寂中，公路流動起來……

一佛一道伴圣賢

翌日，陽光普照。再上山，是參加首屆宗教節(jié)。

是節(jié)自然就有開幕式，有官方及宗教界人士講話，只是接下來的觀摩演出有點出乎意料。節(jié)目短小精悍，其中一個《太極三豐》，由道姑們表演一套太極拳。太極拳流派眾多，顧名思義，此套拳法應為明道士張三豐所創(chuàng)，可見道姑們的颯颯英姿，當屬太極三豐的仙風道骨。另一個是古箏演奏佛教樂曲《南海觀音》。數(shù)架古箏簇擁一妙齡女尼，一襲飄逸的紅袈裟，映襯著女尼那張清麗、脫俗的臉，彈指揮臂間，悠揚的樂曲似泉水潺潺，似蓮花開放，釋放出屬于佛的純凈與輝煌。

佛道二教中，有許多熠熠生輝的精華，其初始的出發(fā)點是一種擺脫生死糾纏的哲學的覺悟，反映了歷代教徒的生活與思想；只是一經(jīng)傳播，似乎離初衷越來越遠，直至變成適合眾生的口味。

壓軸是歌舞《炎帝頌》。雖然祭祖炎黃已成為民族的盛典，但畢竟不屬于宗教?？墒?，在云陽山不足為奇，這里除了佛道并存，主祭南岳圣帝祝融，連孔子也有一席之位；至于炎帝，崩葬于茶鄉(xiāng)之尾的炎陵（原屬茶陵）鹿原陂，當然是炎帝文化發(fā)源之地，加之民間視炎帝為“火德之帝”，視祝融為“火德之神”，自然而然就把二者合為一人。漸漸地，迎送“老爺”，就是迎送炎帝，云陽山也就成了尋根謁祖的圣山。

在放生池，我從一口大水缸中選了一條小鯉魚放生，看它一張一合的唇，想起佛家所言的塵緣，心底油然而生一縷善念，至少今日不得食魚。

放生池附近有一泉，崖壁上有一尊觀音石雕像。這云陽山實在太熱鬧了，讓各路神仙圣賢匯聚一堂，同受一爐香，是何等寬容的宗教信仰？又是何等另類的宗教文化大融合？也許，正是這種寬容的宗教信仰和宗教文化大融合，鑄就了一種精神的強悍，一種超越宗教的文化啟悟和歷史傳承，以至這方天地的人們，聽長風如歌，滿足于過著泉水一樣超脫、平靜的日子。

再仰望觀音，竟覺得那泉眼分明是觀音手中的凈瓶。

一丘一壑也風流

由多種文化元素融合的古岳云陽，實在有太多太多的東西，那一個個人文符號、一種種歷史定格，足以讓它在滄桑中傲視。

中國的許多文化遺址是“貶官”文化，云陽沒有“貶官”，反而出仕。自唐朝開科取士至清末，中進士者多達127名，其云陽中狀元、榜眼、會元各2名，殿元1名；明清兩朝還出了四大學士等朝廷重臣，因此有“四相文章灌兩朝”的美譽。其中，明首輔大學士李東陽還是大名鼎鼎的“東陽詩派”領袖。

小小能出如此眾多的棟梁之材，皆因自古強調以“耕讀傳家”的仕農(nóng)文化，以至人文鼎盛，學風濃郁。據(jù)載，南宋至清末興辦書院38所，不僅居湖南各州縣之首，還是中國南方最大的私刻圖書中心，乃至村野田間散發(fā)出濃濃的書卷氣。

書院深深深幾許？

我不知這山中殿宇在千百年風雨滄桑中幾經(jīng)破殘，也不知有多少代僧侶道家含辛茹苦，在一次次搖搖欲墜中默默重建。但是，當聽說在世事變遷中，殿宇反反復復由廟宇變道觀，由道觀變書院……且無論它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姿態(tài)面世，都恪守佛家道家儒家“敦厚地方民風士習”之職，不禁由衷地感嘆那種境界——曲徑通幽處，禪房亦書房。

據(jù)考證，當年秦始皇“焚書坑儒”時，云陽山下某村境內(nèi)有個洞，乃儒士避難之處，后稱“秦人洞”。由此可見，書院是這方群體精英的禪床——精神道場。明代詩人解晉有詩贊曰：“莫道茶陵無好景，猶聞五更讀書聲。”在這里，精英們默默吸納，再邁開放達的步履，向天下釋放無限才情，以其非凡的作為，演繹了一丘一壑也風流。

實在不應該小覷古岳云陽！它不僅是讀書人心目中奎光高照的靈山，它位居吳頭楚尾，地處三路襟喉，為兵家必爭之地，亦是古岳雄關。這片高天厚土迄今保存著江南唯一一座茶陵石頭城墻；劉邦奪天下，親自上云陽山請張良；岳飛率岳家軍駐此，向反軍決一死戰(zhàn)；兩廣總督譚仲璘，國民黨政府主席、行政院長譚延闿從這里走出……毛澤東指示創(chuàng)建全國第一個工農(nóng)兵紅色政權，從這里出發(fā)，走向井岡山，改變了一個古老民族的命運！還有，從這里走出的25個農(nóng)家子弟，成為25位叱咤風云的共和國將軍……

透過這磅礴的山水人文，我仿佛觸到了那種來自歷史深邃的本身，因了佛、因了道、因了儒，人們用明凈的心對著明凈的天，一代又一代擺出同一種瀟灑的姿態(tài)，這姿態(tài)是一種宇宙觀——山小了，胸懷大了。

我無法概括古岳云陽，但我認同了那句預言——解讀這片山水，也許能解讀湖湘文化，回歸我們這個民族的精神家園。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