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侃
在電玩城,葉童看一個女人玩吃角子老虎機看得入迷。
那臺被叫做老虎的機器,罩在一只玻璃罩子里,像嚼糖果一樣把葉童身上的零錢換成的角子全吞了下去。再玩就要掏一百的票子,那就有點兒傷筋動骨了。他注意到一個拎白色坤包的女人,她的臉像用久的磨刀石,中間是凹進去的。她站在旁邊目光灼灼地看別人投幣,輕易不出手。只要她一出手,馬上就嘩嘩地淌出一大堆硬幣,好像有什么魔法一樣。
葉童想琢磨出她的竅門。他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在暗暗用功,他在計算她出手的時機和成功的概率。那女人又贏了一把,不動聲色地莞爾一笑,將大把的硬幣撈進坤包,橫著小臂,挺胸扭胯地到收款臺兌換她的獵物去了。
葉童沮喪地剜了一眼她的背影,心想她好像知道有人在研究她,是第六感覺?還是有什么門道?那磨刀石臉女人出了門,葉童的沮喪變作無聊,看了一會幾個半大的孩子在熒屏前左右搖擺地玩仿真摩托賽,走出了電玩城。
大街上日頭明晃晃地照著葉童,令他的瞳仁迅速收縮。他來到一架冷飲機前,想買一杯順著玻璃罩內(nèi)壁淋成一片冰涼的東西,讓干澀發(fā)黏的嗓子爽一爽。摸摸口袋里只有癟癟的兩張一百的整錢,再沒有零票,他咽了一口唾液,忍了。
拐過街角,驀然看見一家銀行門口有一臺自動取款機。取款機的屏幕變幻著誘人的畫面,不停地把一沓鈔票從畫面的扁嘴里吐出來。仿佛一個頑皮的孩子把好吃的東西給葉童看一眼,馬上又收回去一樣。
一個胖子忽然出現(xiàn)在自動取款機前,擋住了取款機對葉童的誘惑。那胖子牛哄哄的,脖子后面的黃金項鏈在陽光下耀了葉童的眼,令葉童愈加生氣。葉童覺得這人此時取錢成心就是表演給他看的。TMD,葉童的心里罵了一句在網(wǎng)上常罵的字眼,他覺得他被這小子戲弄了,還找不到借口還擊。
葉童轉(zhuǎn)身走掉的時候,扭頭瞥了一眼,他看見這一回是真的扁嘴里吐出了鈔票,而不是在屏幕上。那一沓鈔票厚厚的,足有一千元。那胖子就像采韭菜一樣把它們采到了自己手里,然后塞進屁股后面的牛仔褲口袋里。
葉童想:我要是賊就好了!我怎么不是賊呢?哼,會有賊來收拾他!
葉童這樣罵著,差點撞在一根光溜溜的金屬旗桿上。葉童抬頭一看,他正走過市房地產(chǎn)交易中心大廈。大廈門臉上一排燙金的大字觸動了葉童的思緒,他下意識地將手伸向自己的屁股口袋,那里面裝著他的房產(chǎn)貸款經(jīng)紀人證書。他花錢取得這個證書已經(jīng)三個月了,可是至今沒有一個人來通過他貸款,也就是說他連一分錢的貸款傭金也沒有拿過。和那個證書疊加著的還有一個讓葉童苦熬八年拿下的律師資格證書。他先考了六年成人自修考試,又考了兩年律師資格,現(xiàn)在他逢人就散名片,希望有人找他代理打官司??墒?,法院天天有官司開打,就是沒有一個是他葉童代理訴訟的案子。
TMD,世界上的好事到了我葉童身上,怎么就全走樣了?葉童這樣想著,就把他引以為驕傲的兩張派司從屁股兜里抽了出來。那是一張黑色的和一張綠色的小本本,很精致的模樣。葉童把證件打開,就看見里面那個寬腭大嘴的家伙傻乎乎地向自己擺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樣子。再打開一個,還是這家伙!
瞧你!小樣兒……葉童對著自己相當不滿意地撇撇嘴。然后將兩張派司重新插回屁股兜里。伸手在頭上抹抹三七開的分頭,又將腦袋酷酷地朝后一甩。雖然對自己目前的狀態(tài)很不滿意,葉童其實還是很在乎他的這兩張派司的。連走在路上都忘不了拿出來欣賞一眼就是證明??墒牵拮訁s老是給他潑冷水。
啊,妻子!他想起妻子還要他買菜,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喲!都快十一點鐘了。
葉童忽然著急起來,看見路上有個三輪車拉了一些硬紙殼子,緊跑幾步,趕上前去,打量了一下拉車的,是個瘦弱的收破爛的,就一屁股猴了上去。收破爛的感覺有情況,立馬伸手拉了閘。葉童被慣性從車上甩了下來,險些軋了腳。正要發(fā)火,收破爛的搶先大喝一聲:“你干什么?!”
葉童自知理虧。腦門子上的火氣就像受潮的柴火冒煙,蔫了。他訕訕地給收破爛的人一個發(fā)霉的笑臉,揮揮手,很大度地允許那人走自己的路。收破爛的還不省事,又罵了一句:“吃飽了撐的?!彬T著三輪車悠悠地走了。
TMD,葉童嘆了口氣。想起早晨離家時騙老婆說,要到圖書館看書。要是老婆看到他這一幕,還不知道要怎樣笑話他。唉,我葉童怎么盡干這等沒屁眼的事。真是糊涂啊!葉童狠狠地責怪了自己一通,想起鄭板橋說的“難得糊涂”。轉(zhuǎn)念一想,一個大人物在出名之前有時也難免有些奇奇怪怪的舉動吧?這么想著,葉童的心就放平了。
拐進一個悠長的巷子,走到底就是農(nóng)貿(mào)市場了。葉童在菜場的肉案前掏出舍不得破開的大額鈔票,買了一根肉骨頭。老婆已經(jīng)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需要適時補鈣。葉童看見一個婦女指指戳戳地在一個大盆里撈蝦,便問這蝦怎么賣?蝦老板說:“二十八塊錢一斤?!?/p>
葉童嫌貴,蝦老板便一臉的不屑,只顧做那女人的生意,不再理睬葉童。葉童觸了霉頭,心里憋氣,看見地上有一只蹦出來的活蝦,個大須長,一腳將那只蝦子碾成了肉泥。偏偏蝦老板看見抄網(wǎng)里蹦走了一只蝦,正從柜臺里伸出頭來尋覓,見到的只是一小攤白里摻黑的肉泥,還有葉童離去的背影,氣得破口大罵:“狗日的,吃不起蝦踩老子的蝦?!?/p>
葉童明知道是罵自己,也不回頭,徑直走了。
葉童提著兩塊豆腐、一斤雞毛菜,還有一根給老婆補鈣的肉骨頭走回家來。他心里還不能釋懷被人罵了“狗日的”,憤憤地想:瞧你那熊樣,敢小瞧老子。老子住八十平米的房子!想到房子,葉童的腰桿子就挺直了。一般人住的都是兩室一廳五十幾、六十平米不到的房子,葉童按揭拿下這套三室一廳的房子,提前邁入小康,使他有資本驕傲。
葉童的房子大,大得幾乎空蕩蕩的。這套房子榨干了他的全部積蓄,使他既沒有力量搞裝修,也沒有能力添置像樣的家具,就連日常開支也不得不精打細算。每月不吃不喝先付出五百元的貸款按揭,對于葉童的生活著實有不小的壓力。他時常想發(fā)一筆意外之財,這種想法好像一塊火炭,有時灼得他的神經(jīng)都有點兒疼痛。
站在門前掏鑰匙的時候,他想像是從吃角子老虎機里掏出了一把硬幣,那種金屬撞擊的聲音真是美妙無比啊。
門,在他面前自動地打開了。老婆小枝橫眉立目地站在門里吆喝他:“死哪兒去了,這么一個上午!”
葉童拎起手里的肉骨頭,說:“我買了你喜歡吃的肉骨頭?!?/p>
小枝不領情,仍舊沒好氣地說:“現(xiàn)在才買回來,吃個屁!”
葉童也覺得晚了,低頭走進廚房忙活去了。小枝像個爬糞團的屎殼郎那樣跟在后面,不時絮絮叨叨地發(fā)著牢騷。
葉童在廚房里忙得大汗淋漓,還要聽老婆嘮叨,心里窩火得要命。他做了一菜一湯,菜是麻辣豆腐,湯是沒有煮好的肉骨頭湯,下了一把雞毛菜。
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小枝只吃了半碗飯就吃不下了。葉童看見小枝沒胃口,自己的胃口也倒了。
遠處傳來知了的叫聲,一聲聲叫得日頭起火。天氣是無比的炎熱,客廳里的吊扇雖然開到最大檔位,可是風是熱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小枝是個怕熱的人,她對住這么大的房子竟然買不起一臺空調(diào)早已埋怨了不知有多少遍了,此時,懶得再說,只是懨懨地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像一個作風不正的女人那樣扭搭著,那一張臉陰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葉童其實更怕熱。因為他心里的懊惱隨著小枝的不滿成幾何級數(shù)上升。百無聊賴中他想出一個降溫的法子。不是有電冰箱嗎?他用七八個碗盛了自來水,一一放在冰箱里冷凍。等到它們都變成了冰疙瘩,把它們拿出來,放在吊扇底下吹。按他的想法,冰在融化時要吸收熱量,這樣屋子里會涼快一些。他為自己的這個發(fā)明感到興奮。忙活了半天,房間里的溫度不但絲毫沒有降低,自己反倒又忙出一身汗來。
這時,他感到家里有一種奇怪的氣氛,好像什么地方不對勁?;仡^看見小枝歪斜在臥室的涼席上,用一種毒蠱的眼光嘲諷地盯著他。他陡然明白了自己在做一件近乎白癡的事情。他恨不能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說葉童真正有一次重要發(fā)現(xiàn),那就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無能。從前他總是自視甚高,覺得自己什么都行。雖然大學沒有考上,可是他還是好學上進的,而且通過自修考試,他也拿到了大專文憑。他覺得自己還是蠻不錯的。尤其在拿到律師資格證書和貸款經(jīng)紀人證書之后,他更是覺得自己有那么一點兒了不起。他從來沒有對自己的能力產(chǎn)生過懷疑。當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某些方面存在重要缺陷時,這種感覺是驚心動魄的也是令人心碎的。
葉童丟下小枝在家睡她的午覺,來到大街上。家里八十平米的房子雖然令他驕傲,可是,這所房子好像越來越盛不下他了。他在家里時常感到憋悶,需要到外面來放松放松。近來他迷上了上網(wǎng),要不就去電玩城打游戲機,把零錢換成硬幣喂吃角子老虎機。那臺老虎機出現(xiàn)在電玩城里的時間還不太久,可是累計起來,已經(jīng)吃掉葉童好幾百元錢了。唉,錢啊錢!都是叫錢害的。要是有錢了,生活還會是目前這個熊樣嗎?
夏季城市的午后,人跡稀少。太陽揮灑著寂寞的熱情。葉童漫步在滾滾熱浪之中,昏昏然把自己變成了一臺自動取款機。
這是一臺長了兩只螞蚱似的長腳的自動取款機,它在城市的大街上蹦達著,逃避著頑童的追捕。一群戴著圓頂寬檐制帽的孩子拿著長長的竹竿,竹竿頂上是一個白色的紗筒,要將螞蚱似的自動取款機罩住??墒?,螞蚱似的自動取款機個頭那么大,紗網(wǎng)怎么能罩得住呢?自動取款機還是鐵制的,一下子就將紗筒戳破了。葉童哈哈大笑起來。他太高興了,沒想到他自己就是一架自動取款機啊……他的嘴里吐出的話,馬上就變成了鈔票,這些鈔票上印著精致美麗的花紋,就像蘇打餅干上印制的那樣??墒牵荒芏嗤?,因為一吐出來,馬上就被那些拿竹竿網(wǎng)兜的孩子撈了去。他不能便宜了他們。葉童覺得他們不是什么好孩子,都是自己前世的對頭和敵人。他要耍弄他們,把他們的熱情和精力耗干,把他們的膏血和體力榨盡,讓他們像一群討飯花子那樣跟著自己。
這臺螞蚱似的自動取款機在大街上邊走邊跳,手舞足蹈,他太得意了,幾乎是得意忘形。他還在跟身后的那群貪得無厭的孩子廝纏,他罵他們沒有素質(zhì),戴著大蓋帽,人五人六的??墒?,大蓋帽那么大,人卻那么小,罩得幾乎就只看得見下巴頦了。他們追著他跑得渴了,除下帽子來舀水喝。喝水的時候伸出舌頭來舔水,這個動作讓他看出來了,什么孩子呀,其實就是一群狼孩。
“嘿,狼孩,這塊餅干沾了敵敵畏,你吃嗎?你吃嗎?”
他吐出一張張精美的鈔票來逗他們說??墒?,這種警告就像風對蘆葦說“你不要搖不要搖”一樣,越是說得狠,越是搖得厲害。敵敵畏怕什么!就連砒霜、氰化鉀都不在話下。你吐出來,吐出來呀,他們追著他逼著他,一個個像發(fā)了瘋那樣,他只好又逃跑,這回可是跑不掉了,他們將他圍得水泄不通,幾乎將他按倒在地,從他嘴里掏出他們想要的餅干。他們細長的爪子探進他的喉嚨,把他搞得惡心起來,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嘔吐了。這時候,狼孩們可高興了,并不嫌他嘔吐出來的穢物骯臟,大把大把地撈將起來。
螞蚱似的自動取款機抽個冷子,從地上蹦了起來,一下子擺脫了狼孩們的圍追堵截,拐過一個彎,甩掉了臟兮兮的人群。這時,他感覺到自己灰頭土臉的,像一個剛剛刑滿釋放的囚犯,又被人痛揍了一頓。
“鏘,鏘,我手執(zhí)鋼鞭將你打?!比~童變的自動取款機在大街上唱道,“將你打……”
迎面開過來一陣游行的隊伍,隊伍中間緩緩行駛著一輛紙板扎的車子。車邊插著彩旗,彩旗下,一群戴著鋼盔的衛(wèi)士做威猛獅虎狀,他們保衛(wèi)著社火芯子里八仙造型的戲角兒。
螞蚱似的自動取款機尋思不妙,恐怕又將遭到洗劫,連忙逃進一個僻靜的巷口。這時,從巷口里走出一個熟人來,葉童剛要大叫:“小枝救我!”不料,小枝上前劈面打了他兩記耳光,罵道:
“你好大的膽子!跑到外面來找死,有屎不曉得屙在自家田里?!?/p>
打完了,嫌手痛,揪著他的耳朵拎起有一尺高,吆喝著:“吐!吐!把你肚里的貨都給我吐出來。”
螞蚱撐不住自動取款機的模樣,現(xiàn)形為一只瘦弱的螞蚱本相,并且終于吐出了黃水。葉童小時候捉過無數(shù)的螞蚱,他知道螞蚱一吐黃水,就完蛋了。
葉童回到家里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他恍惚做了一個離奇的夢,夢里他像一只蝴蝶追逐著金色的花朵,可是那些花朵都是純金制作的,非但不能采蜜,還把他的喙弄傷了。
小枝午睡已經(jīng)起床,穿了一件孕婦穿的連衣裙,在鏡子前試看腰身。離胎兒出世的時節(jié)還早得很,可是她已經(jīng)把自己嬌慣得了不得了。已是做晚飯的時辰,小枝什么也不做,一切都等著葉童。葉童雖然老大的不樂意,可是遇到小枝這樣的,他也毫無辦法。
晚飯時骨頭湯已經(jīng)熬得相當濃了,下了木耳,味道很好。葉童嘗了一口,嘖嘴稱贊道:“哈,太好吃了?!?/p>
一個滿足迅速消退,一個不滿足迅速來臨,小枝說:“比雞湯的味道差遠了?!?/p>
葉童看小枝貪婪的樣子,忍不住想起他們之間關于吃的一個典故。那是戀愛的時候,小枝因為家里人反對,聲稱要自殺,跑到桂林去找死。葉童一路跟著小心勸解,不幸他們的錢差不多花完了。在最困難的窘境里,葉童掏出僅有的零錢,買了兩只茶葉蛋,遞給小枝。按他的想法,小枝肯定會讓一枚給他,他和她一樣餓得頭暈眼花??墒?,小枝飛快地剝了蛋皮,眨眼之間把兩只雞蛋全吞進了肚子,葉童在一旁傻看著,伸長了脖子咽口水,口水真多??!稍不留神幾乎要嗆了他。這事叫葉童明白了,小枝絕不可能自殺。
吃過晚飯,葉童早早地躺下。夜里十一點,他要起床去上大夜班。他在鋼鐵廠上班,干的是行車工,要是不休息好,迷迷糊糊的出了事可不是玩的??墒?,葉童卻睡不著,那個自動取款機的幻影像一支打進體內(nèi)的興奮劑,讓他覺得有什么好事正等著自己。
葉童穿上了工作服,騎了一輛吱吱作響的破自行車,一晃一晃地到單位去上班。他想上班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掙錢?如果上班是一種精神的需要,那樣的日子才是人的生活吧?他迷迷糊糊地爬上了行車,開始了這一個大夜班的工作。
行車吊起了一排三根通紅的鋼坯,那些沉重的鋼坯在行車的吊鉤下變得像幾根火柴棍一般輕飄飄的沒有分量。葉童變得自豪起來,覺得自己是力大無比的大力神似的。他操縱著把桿,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感覺就是一個主宰世界的神祇。
這種感覺欺騙了他,使他再一次變得像一臺自動取款機那樣倨傲??墒?,他看見的卻是吊鉤下的通紅的鋼坯撞倒了發(fā)青的鋼垛。一個領行工在鋼垛下立即被軋得發(fā)出紅色的吶喊。
吶喊聲葉童并沒有聽到,葉童是從他張開大嘴的姿態(tài)判斷他是慘叫了起來??匆婖r紅的血液噴濺在青色的鋼垛上,葉童下意識地覺得好笑,這個人怎么這么不經(jīng)事,火柴棍似的東西輕輕觸碰一下,就出血了。但是,僅僅是極短的幾十分之一秒后,葉童的冷汗就下來了。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了。
他的自動取款機的夢還沒有完全破碎,他看見領行工咧開的大嘴里吐出一股股鮮血,就像自動取款機吐出的鈔票一樣。他的意識像鐳射舞臺上忽明忽滅的燈光,一會兒是事故現(xiàn)場,一會兒是自動取款機。在這種朦朧迷離的情境中,他就像一只大鳥,從十幾米高的行車上飛身撲下,向著那噴涌而出的鈔票似的鮮血一頭搶來。
責任編輯苗秀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