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杰
有一種別離無聲無息,唯有漸行漸遠的切膚之痛。
從夢的邊緣醒來,隱約聽到車輪穿過夜雨的聲音,穿過清晨的聲音,或者也穿過往事。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一場甘霖潸然降臨,默默地滋養(yǎng)與浸潤。窗外,鉛灰色的天空沉郁著,似閑愁無邊無際。
忘記了最初的來路是朝向哪個方向;忘記了是晴著,還是陰著;忘記了驚鴻一瞥怎樣找到了綠洲;忘記了第一個牽系命運的手勢怎樣匆匆揮就。我在最后的一片云中,看到了殷澤的離去;在最后的一滴雨中,看到了你猶疑的淚滴。
靜悄的別離是怎樣的不朽?我始終不懂,是誰在暗處操縱著記憶的列車穿過時光的隧道,轟鳴著遠去?當周遭恢復了往日的沉寂,在路旁眾多的樹木中,會不會有一枚早慧早熟的葉子,忍不住傷心地墜落,其余的樹葉仍毫發(fā)無損地沉默著?歲月的塵埃紛紜落定。平凡的一生,往往因為一束平常的目光,或者一個跳躍的念頭而改變。無意,也是有意。
靜悄悄的別離是雨后空寂的林間小徑,鋪滿金黃的落葉;是大寫意的國畫,蕩著悠遠的詩意;是午夜曼妙的樂曲,舒緩自如地淡去;是人與人在逐漸走近,心與心卻拉開了距離。
一股潮濕的水汽輕煙一樣飄散。一種溫柔的情愫冰霜一樣消融。
還有什么是我喉中的魚骨,始終沒有吐出?我想象著血色的夕陽如何映紅水面,映紅你深思的雙眸和風霜的面龐。想象著如黛的青山如何褪為嶙峋的黑暗,褪為籠罩我一生的夤夜。盡管已經講了許多,對大海、對明月、對你。但我還是記起有一句最重要的什么話沒有講過,是圣典般的歡喜夸大了來歷不明的親切,是骨髓里的率真和執(zhí)拗牽引出一切,改變了一切。
繾綣的情懷是囂嚷的世間留下的最后一顆火種,把靈魂引燃;是坦誠的最后一粒子彈,把真情擊中。我怎能不用心地把握?然而,在光陰的背后,一定隱藏著什么。悄悄,是土地返青的理由,是河流改道的理由。同樣,也是淚滴滾落的理由,是血液涼徹的理由。總之,是勇敢地活下去的理由。
還要急急地追趕嗎?我與真正意義上的別離相距太久,而且遠。明晰的景象卻游魚一樣靜影沉壁,塵封在億萬年前地殼變遷的永恒一瞬,在一次又一次游人的驚詫和喟嘆中,我們永生的疼痛一覽無余。心慢慢地灰下去,然后轉暗,憂傷而堅硬。
還不到深秋,可是,我的頭腦中卻充滿了楓葉的粲然、落花的蕭颯、青草的凄凄。一種凄楚的美、破敗的美、殘存的美。一股凝重、沉實的氣息。為什么人生的季節(jié)與現(xiàn)實的四季不能完全地吻合?敏銳的內心卻與現(xiàn)實的豐歉、虧盈有著慣性的聯(lián)系。還不到深秋,我就看到了收割后空曠的田野,還有我腕上輕飄飄的竹籃。我痛恨我的不諳稼穡。忠厚、樸質的土地不偏袒任何一顆種子,除非有什么擋住了從種子通往果實的道路。
月臺上,星輝傾瀉,凝眸無語;棧橋旁,汽笛長鳴,蘭舟催發(fā)。一闋闋嫵媚婉約的詞,一曲曲低回斷腸的簫。無處停泊。無處停泊。在悄悄里,煩憂又忘憂;在悄悄里,攝魂又銷魂。
遙遠的今生究竟有多遠?我在一路探尋中慢慢離開你的視線,以及你心靈的港灣。夕陽下,柳浪深處,長亭短亭殷勤相送,如流的簫聲起于逝水之湄。蕩漾,如煙如霧,柔媚中蘊藉著風骨;哀怨,似夢似幻,流連中充溢著果決。注定會有這樣一段縹緲的音韻點染冗重的今生。這個結局我清楚地知道。
泊走你的那一灣水,明亮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