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粉粉

一、

無論何時何地，黑桃總是著一身黑衣黑褲，即使是北京寒冷的冬天，她也只是偶爾將黑褲換成黑裙，從地鐵里沿著人流的縫隙穿梭，流竄。

黑桃站在地鐵口，地鐵來前帶過一陣颶風，她習(xí)慣性地后退?？梢擦?xí)慣性地呆滯，在陌生面孔前。人群將黑桃連推帶搡地帶進了地鐵。

她本就無甚血色的面孔更顯得蒼白，身形也因黑色在眾人的瞳孔里縮小。

據(jù)說，黑桃生下來就有一副好皮膚，白嫩細膩，光滑似上好綢緞。接生婆在多年以后依然開玩笑地告訴黑桃，你生下來時那皮膚嫩地呦，拿著羹匙便可當豆腐腦喝了。黑桃對這種夸張地贊美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與其說她的相貌征服了別人的眼球，不如說她的特立獨行取悅了男人的征服欲望。

黑桃拿出手機發(fā)短信：親愛的，你在哪里？那邊的電話便直接打過來，是啊，老男人是不習(xí)慣發(fā)短信的。他們習(xí)慣直接而慷慨地交流或交易，無論語言還是身體。

黑桃決然地將電話按掉，她不需要與之對話，她只想打發(fā)地鐵穿行時的寂寥，她只想用發(fā)短信來忽略周圍的一切。

一個人存在，這是黑桃喜歡的狀態(tài)。黑桃繼續(xù)發(fā)短信：親愛的，我在地鐵里，太鬧，信號又斷，給我回短信好不好？李發(fā)財便回過來：寶貝，想我了？我們見面聊聊？

地鐵忽然停下，人群迅速地擠進擠出，黑桃的喉嚨里惡心得要命，一股隔夜飯的味道竄進她的鼻孔，她哇一聲便吐了出來。人那么多，必然會連累身旁人。戴墨鏡的男孩指著被黑桃吐了污穢物的褲子問，怎么辦？你說怎么辦？

他一把扯著黑桃下了地鐵，黑桃做好了被對方劈頭蓋臉攻擊的準備。但是，男孩從背包里拿出面巾紙，遞給她，擦擦嘴巴！看起來好惡心！然后他看著黑桃笑了！

黑桃得寸進尺，說，不如你好人做到底，再給我弄點水漱口？男孩便很無奈地從背包里拿出綠茶，遞給黑桃。

黑桃想，這個男孩真友好，如果全世界人民都這般善解人意，高風亮節(jié)、寬容大度、怎能天下不太平？

黑桃得知男孩是去一家公司面試后，忽然覺得很慚愧，弄臟了人家的褲子，顯然，面試得泡湯。黑桃要了男孩的電話號碼，信誓旦旦地說，明天，還你褲子！

留下目瞪口呆的男孩，黑桃像股妖風般離開了地鐵站。?

二、

黑桃還是答應(yīng)了李發(fā)財見面的邀請。李發(fā)財開雅閣，黑桃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雙手托腮，看這個城市的繁華感受落寞。

17歲，她考入表演學(xué)院。在這個城市已經(jīng)八年，太熟悉，所以熟視無睹。

路過一家KTV，黑桃像公主命令司機般對李發(fā)財發(fā)號施令，停下，我想去玩。

李發(fā)財便嘎地停下車，跟在黑桃身后走進KTV。要了包間，李發(fā)財剛拿起話筒，黑桃就噌一下站起來說，我想去跳舞。這家KTV帶迪廳，里面有妖嬈的鋼管舞女郎，穿很少的衣服，做很風騷的撩撥姿勢。黑桃感慨，這個世界，光怪陸離??！

迪廳對女士免費，男士要買很貴的票才能進去。即使這樣，依然難以改變里面男多女少的現(xiàn)狀。很多男人，奔著女人的身體去的。在騷亂的舞池里，摸一把或蹭一下姑娘們的身體是發(fā)生不了沖突的。

李發(fā)財也買了票，但他作為中年男人實在無法混入舞池，便只好看著黑桃在舞池中央與無數(shù)少男調(diào)情。他覺得，在黑桃面前，他連跟班都算不上。

黑桃跳著跳著便覺得一股熟悉的味道竄進鼻孔，抬頭，竟然是地鐵里遇見的男孩。他沒看見黑桃，一個人對著姑娘跳得激烈。黑桃迅速逃離了。

那晚，黑桃去了李發(fā)財?shù)姆孔?，躺在李發(fā)財?shù)拇采?，卻對李發(fā)財說，抱著我，乖乖睡覺，不許亂動。李發(fā)財像個膽小的孩子般，從命地點頭，連摟黑桃的姿勢都不敢過于用力。

李發(fā)財知道，很多東西，握得太緊，丟得越快。他只能在內(nèi)心里嘆氣。

黑桃整晚都在李發(fā)財那踏實溫暖的懷抱里想，那個男孩，沒有工作還能去那么昂貴的娛樂場所消費？什么鬼意思？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均勻的呼吸嬰兒般甜美，順暢。似是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糾葛紛繁纏心的孩子。李發(fā)財總是在黑桃沉睡之后才敢小心翼翼睡去，上天賜予他這般年輕貌美的女孩子，他不該奢求其他。睡前，他這般安慰自己。

三、

黑桃打男孩的電話說，王府井地鐵口，我等你，還你褲子。

然后不容疑義地掛掉電話，她知道他一定會來。然后，她忽然笑了，為什么沒說賠，而是說還？好像她拿了他的褲子一樣。這有什么區(qū)別？這怎么會沒有區(qū)別？

男孩來的時候，黑桃調(diào)皮地竄起來摸摸他的頭發(fā)，像家長一樣嚴肅地問，老實交代，昨天晚上做什么了？

男孩竟然捏了黑桃的鼻子，說，你很像我從前的姐姐。

從前的姐姐？現(xiàn)在她不是你姐姐了嗎？

她死了。男孩的語調(diào)忽然低下來。

黑桃竟不知道接下來說什么好，她本以為這不過是他套磁的借口。兩人沿著王府井大街行走，黑桃拉著男孩的手，忽然回頭，嗨，我當你姐姐，可以嗎？

男孩笑了，如果不可以，昨天你吐我一身我就揍你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便和諧而輕松了。

男孩白天找工作，晚上流竄KTV領(lǐng)舞，群情激奮時他會混入舞池，與富家小妞們玩群魔亂舞，混上一頓夜宵或幾包煙。說這話時，他絲毫不覺得難堪。因為他不需要更多，當初學(xué)習(xí)舞蹈是對藝術(shù)的喜好，而今靠它謀生，實在是迫不得已。但不能出賣。

男孩站在黑桃面前一字一頓地說，姐，以后你叫我虎子，我姐從前就這么叫我。黑桃用從沒有過的認真表情答應(yīng)著，好的，虎子，以后你跟著姐姐混，有姐姐吃的就有你喝的。兩人在大街上拉鉤上吊做保證，引得來往行人觀望。

那天，黑桃給虎子買了很多衣服，還有很多吃的?；⒆痈袆拥糜悬c哽咽，姐，你真好。

他不叫她姐姐，而是叫姐。少了一個字，親近了很多層。黑桃知道。

黑桃去虎子住的地下室?guī)退帐胺块g，陰暗狹小，其實也沒有可值得收拾的空間，但黑桃還是將虎子的臟衣服臭襪子放到盆里，拿到公共水房去洗。這是第一次，黑桃手洗衣服，還不是為自己?？伤X得很好玩，很有趣，很值得，很自豪。她終于可以為別人做點什么，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別人為她做一切，事無巨細。

四、

黑桃住的房子很寬敞，她每天都睡很長時間，拉上咖啡色厚重窗簾，與室外隔絕，確切地說，她也不想加入。這房子只有李發(fā)財一個人來過，但時間不會超過兩個小時。超過一分鐘，黑桃就會翻臉，客氣地趕他走。李發(fā)財一直像寵愛孩子般嬌慣著黑桃，黑桃知道。李發(fā)財有更寬敞的房子，他說，黑桃你隨時可以過來，那里共有三份鑰匙，李發(fā)財一份，黑桃兩份。

黑桃去李發(fā)財那里的次數(shù)少了很多，她說最近不想外出，春困。李發(fā)財摸摸黑桃的臉蛋說，那就乖乖在家睡覺吧，小美人有什么吩咐盡管直說，我隨叫隨到。轉(zhuǎn)身之后，他內(nèi)心便滿地荒涼。這些天，他無數(shù)次敲過黑桃的門，里面沒有人在。黑桃在騙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黑桃是敢愛敢恨的女孩，喜歡與否，都不會將就。可這次，黑桃在騙他。為什么？

想起很久以前，黑桃穿一身白色裙子，站在學(xué)校門口邊講電話邊吃菠蘿，菠蘿汁灑到了她的白裙子上，黑桃竟然淘氣地用手將痕跡越擴散越大，后來擴散成了一束束盛放的花，嫩黃嫩黃的。當時李發(fā)財坐在車里等朋友，他被這個女孩的單純和快樂吸引了。他放下了所有的自尊走到他面前執(zhí)意要做她的大朋友，黑桃眨著睫毛問，你是想包養(yǎng)我吧？我有很多這樣的同學(xué)，她們?yōu)榱隋X為了出名，可我不需要這些，怎么辦呢？你拿什么來包養(yǎng)我？

李發(fā)財被黑桃問得愣住了。是啊，他拿什么來做她的大朋友呢？

可李發(fā)財認定的事基本上不會改變，他說，你總會有需要的東西，即使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會有，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有所需要。

黑桃就哈哈地笑了。然后兔子般跑進了學(xué)校。

李發(fā)財開始了在學(xué)校門口蹲守的生活，他在等一個會在裙子上繡花的姑娘。所有的朋友都說李發(fā)財瘋了，典型的鉆石王老五，想找什么女人沒有？跟小丫頭較勁干什么？玩玩就算了。

李發(fā)財不吭聲，熟悉的朋友都知道，這就是最有力的反抗。

三個月后，黑桃走到李發(fā)財車前，嘿嘿笑著，大叔，請我吃飯吧！然后自顧自拉開車門坐進來。

那天黑桃拼命喝酒，后來她說為什么那些毛頭小子沒有你這個大叔樣的男人有耐心呢？我拒絕之后他們就跑了，拉著其他女孩子的手，卿卿我我。我決定，跟你了。你包養(yǎng)我吧！好不好？

黑桃強硬地將自己交給了李發(fā)財，李發(fā)財想拒絕，可黑桃堅持，否則一直一直哭。

李發(fā)財沒辦法，只好開辟了黑桃那片稚嫩的桃園，并且視若珍寶。

從此以后，黑桃便一年四級穿黑衣，從不涉及其他顏色。

她在博客里寫，我當了別人眼里所謂的金絲雀，可沒人相信，我不是為了錢。但我自己知道，我是愛他的，那個老男人。

她設(shè)置了隱藏，可李發(fā)財是開軟件公司的，這點小技術(shù)實在算不上什么，他看了。然后一個人對著電腦屏幕流淚了。

五、

黑桃托關(guān)系為虎子找了工作，虎子每天下班都會來給黑桃做飯，看著她吃，然后一個人回去。黑桃對著虎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卻覺頭疼難忍。索性不再想。

虎子親昵無比地纏著黑桃，黑桃將自己家的鑰匙配給了他。一個星期后，放到電視柜上的存折不見了，那里面只有現(xiàn)金一千元。

黑桃知道，那是虎子拿走的，密碼是虎子的生日，虎子看著黑桃存進去，設(shè)置密碼。只不過當時黑桃存了十萬元，但虎子不知道，其他的錢黑桃什么時候取出去的。黑桃對著夜幕笑了很久。

黑桃給李發(fā)財打電話，說，我們結(jié)婚吧！明天，去拍婚紗照，新房要我親自來布置。李發(fā)財激動得快要抽過去了，對著電話一個勁兒地嗯嗯啊啊的。

虎子不過是黑桃來完善、豐富自己經(jīng)歷的一個籌碼，她不甘心就那么直白地嫁給一個老男人?？扇羰菍Φ模谝粋€出現(xiàn)跟最后一個出現(xiàn)，不是前者更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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