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玲

2008年3月24日17時46分，北京奧運會圣火采集儀式準時在希臘古奧林匹克遺址成功點燃。昔日的“蛙后”羅雪娟成為中國的“第一棒”火炬手。羅雪娟被認為是東方女性美麗和智慧的象征，她自信地微笑著向觀眾展示火炬。此時此刻，守在電視屏幕前的羅雪娟父母流下了熱淚。在這個令無數(shù)中國觀眾矚目的下午，羅雪娟的父母是電視機前最特殊的兩個觀眾。

希臘傳“圣火”

當希臘跆拳道運動員亞歷山大·尼克拉澤斯從最高女祭司手中接過圣火，向現(xiàn)代奧運會創(chuàng)始人顧拜旦的墓碑跑來時，站在這里等待的羅雪娟不由自主地踮起腳來，從圣火采集儀式還沒開始到此時，她已經(jīng)為自己期待的歷史性的第一棒靜靜等候了一個多小時。

尼克拉澤斯出來了，羅雪娟興奮的笑容中又夾雜著一絲忐忑，畢竟，中國火炬手的第一支火炬就拿在她的手中。她就要接過的不僅僅是圣火，還有一段嶄新的歷史。身高兩米的尼克拉澤斯比羅雪娟高了一頭，這一對圣火交接組合看起來似乎不太協(xié)調(diào)。羅雪娟奮力地將手中的火炬舉得更高，讓祥云火炬更容易點燃。當看到自己手中的火炬被點燃時，伴隨著興奮和激動，羅雪娟開始了自己的傳遞之路。

去希臘之前，羅雪娟把頭發(fā)染成了紅色。羅媽媽徐寶義說，女兒染成紅色的頭發(fā)，代表了奧運東道國中國人民的熱情。頭上類似“祥云”圖案的發(fā)卡是她為了配合奧運火炬?zhèn)鬟f而為女兒精心挑選的，與火炬?zhèn)鬟f相得益彰。而羅雪娟佩戴的小橄欖葉形狀的項鏈更是有著特別的意義。這串項鏈是2004年出征雅典奧運會前，她的爸爸羅國安為她特意挑選的。2004年她來到充滿橄欖枝、充滿幸運的雅典，奪得了自己的奧運金牌。

雖然接她火炬的希臘運動員由于前一天晚上骨折而退出，羅雪娟一個人跑了兩棒的距離，但羅雪娟沒有絲毫疲憊。從接到來希臘的通知起，父母就什么也不讓她做，全家人一門心思讓她保持好體能，睡好覺，有一個好的精神狀態(tài)做這件神圣的事。

“娟娟是今年3月18日收到希臘奧委會的正式通知的?！绷_媽媽說。此前，人們紛紛將中國獲得金牌最多的乒乓球女選手王楠看作是“第一棒”的當然人選，羅雪娟最后接到這個光榮任務，多少有點出人意料。為什么最后選擇了已經(jīng)退役且奪金數(shù)遠遠少于王楠的羅雪娟呢?在羅媽媽看來，女兒擁有幾個別人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

四年前，羅雪娟力奪女子100米蛙泳奧運金牌，那也是在雅典奧運會上，中國拿到的唯一一枚游泳比賽的金牌。得田徑、游泳者得天下，除了集體項目外，羅雪娟這枚金牌的含金量僅次于劉翔。當然，僅以成績來衡量，羅雪娟確實不是中國運動員中最突出的。畢竟她只拿到過一枚奧運金牌，而連得數(shù)金的中國運動員大有人在。不過很重要的一點是，羅雪娟已經(jīng)退役。她去雅典參加奧運火炬?zhèn)鬟f活動，將不存在影響奧運備戰(zhàn)的問題。

而作為一名曾經(jīng)為奧運做過貢獻的運動員，羅雪娟很好地詮釋了“人文奧運”的理念。她在雅典的領(lǐng)獎臺上燦爛的笑容更是給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國外通訊社紛紛稱贊她是一位“具有濃郁東方味道的美女”。

羅雪娟不但創(chuàng)造了一個歷史，也將把祥云火炬帶回家。在開始跑火炬?zhèn)鬟f前，羅雪娟一直在給父母打電話。她在通話里面說，原來通知說天氣不是特別好，沒想到是一個大晴天，也不影響采火。有工作人員拿出火炬告訴她怎么使用，羅雪娟聽完之后詢問工作人員是不是可以給她一個火炬帶回中國，工作人員給了她肯定的答復，她非常高興。

“與我通話時，娟娟說讓我準備好菜，她要回來大吃一頓!”羅爸爸說，走過許多地方，也品嘗過許多不同風味的菜肴，但羅雪娟最愛吃的還是父親燒的萊。每次回到家中，她就像饞極了的貓，將父親張羅的一桌好菜風卷殘云，橫掃一空。其實，羅國安做菜并沒有什么高招，因為從小女兒的飯菜都是由他一手操辦的，自然對女兒的喜好和口味特點非常了解，深厚的父愛盡融在一碗碗一盤盤的美味飯菜中。

“父親是我的全職保姆?！绷_雪娟對父親是十分依賴的，一次羅國安開玩笑地對她說：“將來你嫁人怎么辦?”羅雪娟俏皮地說：“你可以陪嫁過來!”父女倆笑得前仰后合。

與父親的約定

今年58歲的羅國安和許多同齡人一樣，人生經(jīng)歷比較坎坷，插過隊，種過田，當過泥瓦工，1979年才返城回到杭州，在一家樹脂廠當了一名電工。

有一年冬天，羅雪娟要參加游泳比賽，可是這時候正好趕上期終考試。數(shù)九寒天，羅雪娟退縮了，不想去訓練了。羅國安說，家長就算心疼，也不能讓她養(yǎng)成這種習慣。于是，每天一放學，羅國安就馬不停蹄地騎著自行車送女兒去訓練，“玉不琢，不成器嘛。”羅國安的笑聲中飽含父親的疼愛。

1991年，羅國安被檢查出患了重度乙肝。其實，他的病很早就被發(fā)現(xiàn)了，只是怕花錢一直沒治療。這次，徐寶義硬把丈夫拽到了醫(yī)院。病情得到控制后，羅國安從工廠辦理了內(nèi)退手續(xù)，每月領(lǐng)取300元生活費。一天，備受肝病折磨的羅國安坐在墻根下曬太陽，這時羅雪娟回來了，體貼地對父親說：“爸，好些了嗎?”羅國安看著女兒大大的眼睛，急中生智地說：“爸是心病，只要你聽話，好好訓練，爸爸的病就會慢慢好起來。等你成了世界冠軍，爸爸的身體會徹底康復?！?/p>

父親的話深深刻在羅雪娟心里，原來自己練好游泳還能讓父親身體康復。從那時候起，游泳對羅雪娟來說有了另一種更深刻的意義，她訓練得比所有隊員都刻苦。

1993年初，徐寶義也從百貨公司內(nèi)退了，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更加困難。那時，羅國安夫婦給女兒增加營養(yǎng)的方式，就是讓她一個月吃上幾只鴨子。黃毛、皮下油脂少的鴨子要比白毛、油脂多的鴨子貴，盡管一斤只貴兩毛錢，羅國安得知到近郊買兩只鴨子能便宜七八毛錢，因此每次買鴨子他都去很遠的郊區(qū)折騰大半天。

1997年3月，由于嚴重感冒，羅國安的病情出現(xiàn)反復，住進了醫(yī)院，醫(yī)生一天里連下了兩次病危通知單，并對徐寶義說：“恐怕這次挺不過來了……”當時，羅雪娟正在參加全國比賽，羅國安有氣無力地對妻子說：“不要告訴孩子，否則會影響她比賽?！钡诙欤_雪娟拿著全國少兒比賽100米蛙泳金牌興沖沖趕到醫(yī)院，羅國安已昏迷多時，她哭著把金牌放在父親胸前：“爸，你醒醒啊，我拿金牌了!”也許是羅國安冥冥中聽見了女兒的深情呼喚，他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孩子，爸祝賀你!”

進入省隊后，羅雪娟每月有幾百元的工資，她一分錢也舍不得花。當攢足4000元后，她帶著這筆錢和母親陪著父親去醫(yī)院做了一次全面檢查，醫(yī)生告訴他們，羅國安的病情如果不徹底治療，很有可能轉(zhuǎn)化為肝腹水，然后……醫(yī)生的話讓羅雪娟直冒冷汗，她為父親開了很多貴重的藥。離家時，羅雪娟再三叮囑父親，一定要按時按量吃藥。但一個多

月后羅雪娟回到家，發(fā)現(xiàn)上次開的藥父親只吃了一點點。原來，父親舍不得吃貴重的藥，又開了些廉價藥搭配著吃。羅雪娟既心疼又生氣：“爸，你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了!如果你還這樣不顧自己的身體，我也就不練了!”

羅雪娟的話鎮(zhèn)住了父親。這天晚上，在羅雪娟的強烈要求下，父女倆簽訂了一個約定：女兒羅雪娟必須好好訓練，爭取早日成為世界冠軍；父親羅國安必須按時按量吃藥，堅持鍛煉，好好康復身體。

這份沉甸甸的約定，讓羅雪娟有了更明確的方向和目標。2001年5月，在日本福岡舉行的世界游泳錦標賽上，17歲的羅雪娟一舉奪得蛙泳50米、100米兩枚金牌：兩年后的巴塞羅那世錦賽上，她又連奪50米、100米蛙泳和4×100米混合泳接力三枚金牌，成了中國游泳史上獲得世界冠軍最多的運動員。沉甸甸的金牌是羅雪娟對父親承諾最好的體現(xiàn)，而到這時，經(jīng)過這么多年系統(tǒng)的康復，羅國安的身體也大大改善，父女倆用行動兌現(xiàn)了彼此的約定!

生命比金牌更重要

在2004年雅典奧運會前，羅雪娟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血液中先天性缺鉀，從事劇烈運動容易疲勞，訓練時常有缺氧的感覺，甚至會影響到心臟。然而為了祖國的榮譽，她決定再次為國參賽，在雅典奧運會女子100米蛙泳決賽中，為中國游泳隊奪得了闊別八年之久的奧運游泳金牌。當她再次出現(xiàn)在4×100米混合泳接力賽場并咬牙游完第二棒時，令人揪心的一幕出現(xiàn)了：直到第三棒選手快游到終點時，她仍然表情痛苦地漂浮在泳池里，最后，不得不在教練和志愿者的攙扶下離開賽場。

羅國安和徐寶義從電視里看到這一幕，心里像有只刺猬在滾來滾去。他們心急火燎地打電話給女兒，羅雪娟則輕描淡寫地告訴父親：“沒什么，我只不過是累的，現(xiàn)在身體一切正常了?！钡_國安知道，運動員暈倒在場上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從此他心里埋下了陰影。

2005年夏天，羅雪娟在備戰(zhàn)世錦賽的訓練中扭傷腳踝，打上封閉后繼續(xù)訓練，結(jié)果出現(xiàn)短暫的昏厥：12月，在國家游泳館訓練時，羅雪娟又一次昏厥……鑒于自己的身體已不適應國家隊高強度的訓練，2006年5月，羅雪娟申請回到了浙江省隊訓練。這時的羅雪娟越來越感到吃力，每次訓練完后，她要休息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羅國安夫婦的神經(jīng)每天都繃得緊緊的，在他們心目中，羅雪娟拿不拿金牌已不重要，他們更關(guān)注的是女兒的身體。有時羅雪娟回家休息，夫婦倆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羅雪娟總是安慰父母：“我才二十出頭，身體好好的，會有什么事?”

2006年11月25日，羅雪娟在浙江蕭山游泳基地訓練，又一次暈倒在泳池里，被緊急送到醫(yī)院，她心跳超過了每分鐘200次，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醫(yī)生馬上給她打藥水，補充心肌營養(yǎng)，她才慢慢蘇醒過來?；謴瓦^來后，羅雪娟才知道，這一次自己離死神只隔著一層紙，當時醫(yī)生連電擊都準備好了……

女兒的死里逃生，讓羅國安夫婦心都碎了。當天晚上，夫婦倆馬不停蹄地趕到蕭山，含淚對羅雪娟說：“孩子，你退下來吧。醫(yī)生說了，你再練下去，很可能連命都保不住?！绷_國安緊緊抓住女兒的手：“孩子，我們不要你拿什么金牌，只要你平平安安!”

在泳池里拼搏了十多年，且自己年齡也不大，就這樣放棄，羅雪娟于心不甘，她想2008年后再退役。羅國安又急又氣：“當初爸爸身體有病，你心里是怎么著急難過的，現(xiàn)在你想想爸爸，爸爸心里的擔憂和難過要遠遠超過你那時的心情?！毙鞂毩x也勸女兒：“孩子，如果你還不退役，繼續(xù)拿生命做賭注，我和你爸怎么能安心!”

“當初跟爸爸一批得病的人沒有一個活下來，我是我爸的藥，我的好成績是他的精神支柱，我是他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要是我真的有個萬一，怎么對得起他們?”父母的勸說讓羅雪娟繼續(xù)練下去的決心徹底動搖。與生命比起來，金牌永遠是次要的，就算自己冒著生命危險繼續(xù)練下去，但父母整天為她提心吊膽，做女兒的心里如何能承受?

2007年1月29日，擁有一張?zhí)焓拱忝婵椎牧_雪娟笑著宣布退役，國家游泳中心為她頒發(fā)了“中國游泳杰出貢獻獎”?，F(xiàn)在她安心地在北京大學國際關(guān)系學院學習，就如同一名普通大學生一樣，過著屬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告別了體壇后，羅雪娟的心臟問題也恢復了正常。

實際上，退役后的羅雪娟并沒有離開游泳事業(yè)，也沒有離開她的隊友們。采訪中，羅爸爸無意間透露了一個秘密：“女兒現(xiàn)在是國際奧委會下屬的運動員委員會的委員，她會以自己的努力繼續(xù)為游泳運動貢獻一份力量?！辈粌H如此，去年三月，羅雪娟還以運動員的身份參與了上海申辦第十四屆國際泳聯(lián)世界游泳錦標賽的陳述工作，以其健康的形象和大方的舉止征服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