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溪
淘舊書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有一次去給女兒買教輔書,順便看了看特價書柜,有一套上海遠東出版社編輯的“歷史的細節(jié)”叢書吸引了我的眼球。這套書共4本,分別為《正在消失的物品》、《正在消失的職業(yè)》、《正在消失的藝術》、《正在消失的詞語》。正在消失!多么惹人情思的詞語!多么使人悵惘的時態(tài)!于是,它便跟著我回了家。
火鉗、蜂窩煤,水缸,蒲扇,假領,鋁飯盒,它們勾起的,是對童年清貧生活的溫馨回憶。那個年代,家家都用蜂窩煤,憑證供應。先去煤店排隊購買,然后由工人拉著板車送來?;疸Q是煤爐必不可少的工具,新的煤球,燃盡了的已發(fā)白的煤球,都用火鉗夾住兩眼輕輕放入或提出。我也跟著大人學會了換煤,剛換煤時火苗上不來,要用一把舊扇子拼命地扇爐門。
那時候沒有自來水,靠水缸貯水。有時候放學后,我會和弟弟提一只桶,拿一根扁擔,憑水票到村里的自來水站去挑水。由于挑得不得法,一路上要灑掉不少,這在當年是多大的浪費??!但父母卻表揚我們熱愛勞動。
那時候,沒有電扇,更沒有空調(diào),夏天的解熱和驅(qū)蚊,全靠一把蒲扇,所以它是異常珍貴的。新扇子還用布條滾邊以示愛惜,扇子上還寫著名字,以免晚上在戶外乘涼時跟別家的搞混。
貧窮的時代,使人們不得不對生活精打細算,一件襯衣要穿好多年,但衣領往往經(jīng)不住磨損。人們便想起了做一個領子更換,釘上暗扣就行了。再后來,有人索性里面穿圓領衫或運動衫時,上面也套一個假領,給人的感覺跟穿了襯衣似的。
那時候,人們上班是自帶中午飯的,都是裝在一個鋁飯盒里,放進單位的食堂蒸。到了中午,蒸籠一揭,熱氣騰騰,人們忙著找自己的飯盒,雖然是一式的鋁飯盒,怪的是人們絕少拿錯,敝帚自珍,人物相惜,與自己的東西有心靈感應呢!那個窮到讓人覺得活著沒有奔頭的時代,現(xiàn)在隔著時間的薄霧想起來,苦澀中倒還有一點淡淡的懷念呢!
卡其布,的確涼,綢被面,它們引起的,是對父母之愛的潮濕重溫。卡其布是一種厚實的棉織布,主要用來做制服的。的確涼是一種滌淪與棉混紡的布,比較薄。那時候的人,穿的基本都是粗布,要是穿上卡其布或的確涼,實在是可以在人面前炫耀一番的。
記得很清楚的是,有一年國慶,父親給我和弟弟各做了一件藍色卡其布的學生裝,雖然在同學中我們已經(jīng)落后,但穿上它,感覺還是不一般的。后來有一年,一直穿著粗布襯衣的我們,終于穿上了白色的確涼襯衫,這仍然是父親一針一線縫制的。現(xiàn)在人們都知道,的確涼其實并不涼,既吸熱,也不透氣,但奇怪的是,當時誰也沒覺得熱,估計是一種心理感覺吧。
綢被面的被子,是當時人們結(jié)婚時必要置備的,窮人分外講面子,所以被面比被里重要。我母親從我們弟兄小時候起就給我們準備綢被面,未料到我們結(jié)婚時早已不時興這些。但我還是留下了一床紅色綢被面的被子,這是父母對我的愛,我要永久珍藏。
爆米花,滑輪車,陀螺,鐵環(huán),它們帶來的,是對童年伙伴的深切懷念。今天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瓜子、花生、糖果、核桃,在那個時代是要在春節(jié)時憑票供應的,爆米花是孩子們最常見的零食。放學后,我和小伙伴會從家中拿一點米,自帶一點糖精,花上5分錢去爆米花,我們家鄉(xiāng)叫“泡炒米”。炒米快要出鍋時,老師傅抓住扳手的那一刻,我們都捂住了耳朵,但又不捂嚴實,我們是既怕聽又想聽這聲音呢!這也是沉悶生活里的一點娛樂??!
放學后最常玩的就是滑輪車、陀螺和鐵環(huán),我們比賽誰拋鐵環(huán)拋得久,誰打陀螺打得時間長。小伙伴們的影子好像還隱隱約約地在我眼前晃動,但除了后來和我一起上中學、上大學的外,我都一點想不起他們是誰了。真的很想回到童年,重新認識他們一回,早知道人生就是這樣一個不斷遺忘、不斷丟失的過程,我從一開始就會把他們好好記住的。
讀這套書的過程,就是情感和心靈得到洗禮的過程,每一個人都會調(diào)動起自己的生活體驗,來回放過去的畫面。也許,你有過“我是革命事業(yè)接班人”的豪邁;也許,你有過“摩登”的青年時代;也許,你有過自己被指責為“布爾喬亞”的恐懼;也許,你為“手抄本”《第二次握手》而激動;也許,你為“停薪留職”而猶豫;也許,你為“包產(chǎn)到戶”而振奮……
“正在消失”是令人惆悵的。正在消失的職業(yè)蘊含著文明的累積和嬗變,正在消失的詞語負載著時代的價值和信息,正在消失的物品承載著歷史的積淀和流變,正在消失的藝術鐫刻著文化的脈絡和印記。
“正在消失”不是悲劇,因為時代總要前進,而我們也應當堅信,這些正在消失的東西中的優(yōu)秀歷史文化,會在歷史發(fā)展的長河中發(fā)出永不消逝的電波。
shen_wanzhen@sina.com
(編輯:沈萬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