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頤
俺有時候想,讓這娃兒做俺女兒俺做她爹,就這么過一輩子,也不錯。
“俺保證好好跟你們回去,求你們現(xiàn)在不要銬俺!”我們找到劉大柱的時候,他開口第一句就這么說。
“廢話少說!孩子在哪?”我板著臉,二話不說就給他上了銬。
劉大柱扭著身子掙扎了幾下,用嘴叼了椅子上的一件外衣,在腕上繞了幾圈遮住了手銬,這才站起身來說:“孩子在里屋,睡著了。你們輕點?!?/p>
我們沖進(jìn)了里屋。一看,孩子的確在床上,躺在被窩里,小臉紅撲撲的,嘴角還淌著口水。我放下心來,輕輕拍醒孩子:“你好,你是小麗嗎?”孩子蒙蒙眬眬地睜開眼,看見我們幾個,吃了一驚,一下子跳進(jìn)了劉大柱的懷里:“爹……”
爹?這孩子管劉大柱叫“爹”?我吃了一驚,抬頭看劉大柱。他一副憨憨的模樣,摟著孩子不停嘟噥:“娃兒乖,叔叔來接咱回老家的?!蔽覀儙е鴦⒋笾秃⒆由狭司?。劉大柱進(jìn)了后車廂,我們幾個也在后車廂。孩子本來給安排在前座,她卻死活不肯,非要跟她“爹”在一起,沒法子,也進(jìn)了后車廂。她就一直鉆在劉大柱懷里,時不時露出小腦袋好奇地瞅瞅我們。
孩子活潑好動,憋了一會兒,就開始不停說話:“爹,咱老家在哪呀?”“山西。”“老家好不好?” “好著呢。”“也有大樓房嗎?”“有,比這還多呢!”“啊呀,爹,咱們剛才出來急,俺忘記帶洋娃娃了。”“爹再給你買新的。”“啊呀,爹,俺沒有和幼兒園里的小朋友說再見?!薄暗搅说仡^咱打電話?!?/p>
我冷眼旁觀,這劉大柱,人高馬大的,看不出倒還蠻耐心細(xì)致。我忍不住插話:“她怎么叫你爹?”劉大柱盯我一眼:“俺本來就是娃她爹?!焙⒆右捕⑽乙谎?“俺爹對俺可好咧!”說完就不理我了,繼續(xù)親親熱熱地跟她“爹”嘮嗑,說著說著,終于累了,睡了。
我遞給劉大柱一支煙,我說:“你對這孩子,還真上心!”劉大柱笑笑,說:“娃兒聰明著呢?,F(xiàn)在就認(rèn)得好多字了,將來肯定有出息!”我好奇,又問了剛才那個問題:“她怎么叫你爹?”劉大柱使勁吸了口煙,說:“一直都這么叫的。”我想了想,接著問:“你這3年,怎么過的?”“到處打工,走一個地方換一個地方?!薄昂⒆記]給你惹麻煩?”“倒還好,白天托在幼兒園里,晚上自己帶。終歸小,起初哭鬧了一段時間,后來就慢慢改口叫俺爹了,現(xiàn)在可能把親生的爸媽差不多忘光了?!?/p>
劉大柱頓了頓,突然低聲吼了一句:“狗畜牲!連自個兒的娃兒都不要。俺當(dāng)初也沒想真綁他女兒,他賴了俺一年工錢,俺去討,他還讓人打了俺一頓。俺那天在他屋旁轉(zhuǎn)悠,碰巧看見小麗,一時沖動就帶著跑了。俺給那畜牲打電話,俺說:俺把娃兒帶來耍兩天,你把工錢付給俺,俺就把娃兒還給你。那畜牲居然說:女孩兒命賤,我不要了,要錢沒有。什么東西!俺只好帶著孩子跑了?!薄皼]想過父債女還?”我接著問?!澳敲葱〉暮⒆?,俺下不了手。在一起時間久了,俺跟她也有感情了。俺這些年掙的錢,都花在她身上了,好吃好穿的,俺沒虧待她。俺有時候想,讓這娃兒做俺女兒俺做她爹,就這么過一輩子,也不錯。”劉大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腕,苦笑了:“等回去了,她恐怕就知道俺是個壞蛋了。她不會再認(rèn)俺這個爹了!”
劉大柱沉默地坐著。我也沉默了。后來,我起身,掏出鑰匙解開了他的手銬。
劉大柱感激地說:“謝謝了!”
我轉(zhuǎn)過頭,一把拽下了自己嘴里叼著的煙,丟在地上,腳尖轉(zhuǎn)了幾圈,踩熄了。
(楊興文摘自《北京晚報》文/林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