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扶瀾
我們都在等待。在等待中,春天去了,歲月老了……
我經(jīng)過十字路口時,剛好發(fā)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個騎摩托車的小伙子把一個蹬三輪車的老漢撞了,老漢的胳膊底下蹭去一大塊皮。小伙子掏空了口袋,一共有一百來塊錢,全塞給了老漢,說大爺您先拿著,我把后座的這個人送去就回來,我說話算數(shù)。
老漢想推辭,可小伙子已經(jīng)發(fā)動起車,一溜煙跑了。
圍觀的人都說老漢傻,不該讓他走,傷成這樣,怎么還不要他個千兒八百的?老漢捏著手里薄薄的一疊鈔票,低頭不語。
一個小時后,我散步回來,看見老漢還坐在路邊的石頭牙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煙,胳膊上的血跡已干,但看上去還是有些嚇人。
我想,他倒真聽話,還在等小伙子回來給他錢呢。一問始知,老漢不想要這錢,他在這兒等只是想把錢還給那個小伙子。這讓我十分驚異。
他說,那小伙子也是個帶腳的,跟俺一樣,掙這錢不易啊!再說了,俺又沒傷著筋骨,憑什么要人家這么多錢?回家抹點藥就好了。
這真是少有的菩薩心腸!我不由得肅然起敬,跟他聊了起來。
老漢說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下了崗,在家做點小生意,可是掙的總不如花的多。小兒子去年才考上大學(xué),老伴沒有工作,自己一千塊錢退休金根本不夠用,所以趁著身子骨結(jié)實出來送點短程貨賺一點,無論如何也要把兒子供出來不是?
老漢說著,臉上沒有愁苦,竟?jié)M是堅定和自信,甚至還有一點點自豪。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默默地點頭。
老漢伸手向褲兜里摸煙荷包,突然住了手,說,對了年輕人,俺也不識字,你給看看,這上面都寫些啥?老漢說著,從青灰褂的胸兜里摸出一個對折的本子遞給我——是一本病歷。
“老伴催著,非要俺去醫(yī)院查查,我說,都這把年紀(jì)的人了,還查什么?有個小來小去的毛病,捱捱就過去了?!彼贿吘砝韧?,一邊討好般對我笑著。
我把病歷展開,跳過醫(yī)生龍鳳飛舞的字,最后一欄赫然寫著:胃部腫瘤,晚期。
我的心咯噔一下。老漢瘦削微黃的臉上帶著期待,笑問我,沒什么事吧?
我下意識地點了下頭,說沒事……
“沒事就好,”他高興地打斷我,“醫(yī)生也說沒什么事,讓俺回家吃點好的,過幾天讓俺兒子領(lǐng)著再去復(fù)查一下。俺就琢磨,沒事還復(fù)查什么?現(xiàn)在的醫(yī)院不比從前,去一趟沒有個三五百下不來,還不如省下來給小兒子郵去,他在食堂里還能吃上幾頓好飯,買件新衣裳也好,你說是不是?”
我能說什么?我只覺得鼻子發(fā)酸,扭過頭,朝大路上看。
一輛摩托車從北面駛過來,老漢的眼里立時放出光彩,說你看,他來了!說著起身迎上去,站在路邊朝摩托車上的人擺手。那人疑惑地歪著頭看了他一眼,停也沒停就過去了。
老漢說眼花了,看見個戴紅頭盔的就當(dāng)是呢。接著拍拍屁股上的土,說我不等了,還要去拉貨呢。
老漢向三輪車走去,到了跟前又向我伸出手。這只手樸實厚重,粗糙僵硬,帶著厚厚的老繭,胳膊肘下的那道血痂,依然那么刺目。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把另一只手也蓋上。老漢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年輕人,耽誤你時間了。”
我說不出話,只是強笑著沖他點頭。
“我住在建民街23號,對面有個賣花的小店,你要是遇見那個小伙子,一定跟他捎個信,就說一個姓劉的蹬三輪車的老漢找他,那兒的人都認識俺?!?/p>
說完,老漢跨上三輪車,慢慢向前蹬去。我呆立在那兒,望著那個瘦弱的背影一點一點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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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烏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