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潔
姥姥已經(jīng)離開我們一年了,我們再也沒有去過她生活了一輩子的鄉(xiāng)下,再也沒走過姥姥屋旁那座年久失修的木橋。
我不知道自己對姥姥的感情,是思念多于感動,還是感動多于思念。她的去世總讓我想起她生前的點點滴滴。
我們平時不和姥姥在一起,過節(jié)時才去看望獨處鄉(xiāng)下的老人家。一見面,她總是緊緊握著我的手,一定是緊緊地握著,接著便是把我從頭到腳仔細地端詳……然后便一臉興奮地灶前灶后為我們忙午飯。不一會,桌上就會擺滿了豐盛可口的菜肴。聽姥姥的鄰居說,她每次都會為這一頓飯準備上好幾天。
每次臨走時,她也都攥著我的手,緊緊地。幼時的我只是尷尬地坐著。過一會,媽媽把嘴對著姥姥那近乎失聰?shù)亩洌蠛皫茁暎骸皨寢?,我們要走?”姥姥才會很費力地眨巴幾下混濁的雙眼,無奈地微微點幾下頭。當我如釋重負地笑著牽著爸媽的手離開姥姥的小屋時,偶一回頭,總會看到姥姥那佝僂著背、仿佛凝固的身影,挨著如她一樣衰老的木橋,向著我們離去的方向,靜靜佇立。
姥姥的晚年很寂寞。她住的村子二十多年前就家家通電了,可姥姥總在屋里的顯眼處擺上一盞不起眼的小油燈,而這盞古董似的燈她又很少點。夕陽西下后,她就在這黑漆漆的屋子里摸索著翻揀一些堆疊得歪歪斜斜的舊東西,或者默默地望著窗外。在她生命的最后幾個月里,姥姥得了老年癡呆癥。但聽人說,她仍像健康時那樣,經(jīng)常獨自站在老屋旁的木橋邊,靜靜地眺望遠方,好像在默默地等待什么。
姥姥去世后,有一次我問媽媽:“姥姥生前常站在橋邊,是不是盼望我們回去?。俊蹦闹幌驕睾偷膵寢屚蝗缓鸬溃骸澳愣裁?!”接著就奔到臥室里大哭。后來爸爸告訴我,那座小木橋是四十多年前姥爺造的,不久姥爺出了遠門,姥姥抱著還在懷里吃奶的媽媽,在那小橋邊送走了姥爺,可姥爺再也沒回來……再后來,相繼成家立業(yè)的媽媽他們兄妹幾個,想盡了辦法,也不能讓姥姥離開那個小屋和那座小橋。村里曾想將小木橋變成水泥橋,但因姥姥拼命反對,只好另想辦法。而那燈,正是她的孩子們小時候學習時圍坐的那盞……
姥姥啊,您這一站就是近半個世紀啊……半個世紀的期盼,半個世紀的堅守,半個世紀的風雨,半個世紀的辛勞!您又何嘗不想在自己日夜牽掛著的兒女身邊安享晚年,可您……您讓我淚流滿面。假如時光能倒流,請讓我如您握緊我的手一樣,緊握您那粗糙的手,緊緊地!
小時候去姥姥家的時候,我特別愛過那座小木橋。現(xiàn)在,我很想念那座橋,因為它是姥姥留下的文字,姥姥默默眺望的身影永遠佇立在那里。其實姥姥也是一座橋啊,在生命的第七十個年頭,耗盡了殘存的最后一絲力氣,閉上望眼,轟然倒塌。
(指導教師薛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