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靜
我已經(jīng)很少看到人們集體爆發(fā)出的開懷大笑,我們的笑點越來越高,我們冷笑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多;我也看不到年輕人意氣風發(fā)在馬路上飆舞飆歌……
有一天,有人叫我去錄一段節(jié)目,大意是為金雞百花電影節(jié)搞的調(diào)查,關(guān)于我們看電影的現(xiàn)狀,樣本主要以記者和學者為主。當時人家問我:“你最近一次在電影院看的電影是什么?”我手里正捏著一份他們給我的百花獎提名名單,條件反射地回答:“《集結(jié)號》?”對方很震驚:“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了?你作為一個娛樂記者,居然最近一次看電影是在去年?”
我很惶恐,承認說:“我忘記了,其實是《納尼亞傳奇》?!比思疫€是很失望,我又努力地想,終于想出來:“哦,是《功夫熊貓》?!变浿片F(xiàn)場的眾人這才松口氣,不然中國電影院和我都好沒面子的。
為什么我不能說最近看的電影是《集結(jié)號》呢?看看這份提名名單吧。最佳故事片候選《集結(jié)號》、《云水謠》、《隱形的翅膀》、《瘋狂的石頭》、《東京審判》。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瘋狂的石頭》是2006年夏天上映的;《云水謠》在電影頻道播了無數(shù)遍,也是2006年的片子;《東京審判》也是,《隱形的翅膀》在北京公映過嗎?有么?沒有么?也許有吧。我一直以為國際慣例是去年的片子今年評獎。而且《云水謠》拿了去年的金雞獎、華表獎,難道中國電影這兩年就拍了這么一部片子?還是這電影已經(jīng)優(yōu)秀到可以橫掃各大電影節(jié)而毫不汗顏了?
百花獎是伴隨著《大眾電影》雜志而生的,這本雜志發(fā)行量曾經(jīng)破百萬,比《知音》、《故事會》還要家喻戶曉。上世紀80年代的雜志封面上總是有一口白牙的女明星,臉膛紅紅的,像曬出來的高原紅,又像是小照相館里后期涂上的兩砣胭脂。陳沖、張瑜、龔雪、洪學敏……內(nèi)文里常有熱烈的討論。彩頁用了一張外國電影中的接吻鏡頭,也能掀起全國讀者對道德觀的批判與思辨。
有時候我會遺憾我不是80年代的年輕人,那時候天總是很藍,人們總是笑容燦爛。一個馬季的《宇宙牌香煙》,擱到現(xiàn)在只能得到罐頭笑聲,可當時大伙笑得肺都要跳了出來。姑娘們穿條紅裙子,就能為此在公園開個PARTY,引得眾人羨慕的圍觀。街頭有人放上一臺雙卡錄音機,一群年輕人立刻跳起迪斯科——絕對不是賣藝的。女明星真的是原裝,年齡也沒有修改,雙眼皮不是割的,很少有戳穿大氣層的尖下巴。電影獎從不下“雙黃蛋”,1980年百花獎的70萬張選票是每個讀者花錢買了雜志,全家一起商量著、爭執(zhí)著,鄭重填好自己的選擇,剪下答案,塞進信封,帶著希冀和信任投進綠色的郵筒。這些信里往往還附著長長的情書,寫給電影,寫給他們喜愛的角色和演員,而不是用投票軟件刷出來,也不是隨意造假的點擊率。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過于矯情,還是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前進,真的會沿路丟棄一些美好的東西,比如珍惜,比如等待,比如純真……我已經(jīng)很少看到人們集體爆發(fā)出的開懷大笑,我們的笑點越來越高,我們冷笑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多;我也看不到年輕人意氣風發(fā)在馬路上飆舞飆歌;我更看不到哪部電影的票房沒有兌過水,哪些獎沒有事前商量好“分豬肉”,哪個女演員的領(lǐng)獎辭沒有排練過,迸出的是真的淚花。
百花獎也從觀眾一字字填寫選票,變成不知組委會從哪里找到的社會賢達,坐在鏡頭前裝模作樣地按一下投票器。錄節(jié)目時,人家問我:“五部候選電影你都看過嗎?”如果斷斷續(xù)續(xù)瞟一眼電視也算的話,我看過三部。作為一個娛記,我不合格,可投票人他們?nèi)伎催^嗎?他們看進去了嗎?觀眾都看過嗎?
一切都變了,只有《大眾電影》的封面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