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布托
1979年4月4日凌晨,在拉瓦爾品第中央監(jiān)獄,他們殺害了我父親。我和母親被囚禁在西哈拉廢棄的警察訓(xùn)練營里,離拉瓦爾品第有好幾英里遠(yuǎn)。
4月2日凌晨,我正躺在軍用小床上,母親忽然來到房里?!捌技В蹦赣H呼喚我的小名,語氣讓我渾身發(fā)毛,“外面的軍官說,今天我們倆應(yīng)該一起去看你爸爸,這是什么意思?”我立即明白了這是什么意思,母親也明白,但我們倆誰也不愿承認(rèn)。這只能意味著是最后一次了。
我們被帶進(jìn)拉瓦爾品第監(jiān)獄,經(jīng)過又一次搜身,才被帶到父親面前。“你們怎么都來了?”父親問道。母親沒有做聲?!斑@是最后一次了嗎?”他問道。母親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我想是的。”我說。父親叫過站在旁邊的監(jiān)獄長,他從來都要監(jiān)視我們的會面?!斑@是最后一次見面嗎?”父親問他。“是的?!彼鸬溃坪鯙樯頌楫?dāng)局計劃的執(zhí)行人而感到羞愧。“日期定了嗎?”“明天早晨?!北O(jiān)獄長說?!笆裁磿r候?”“根據(jù)監(jiān)獄規(guī)定,早晨5點(diǎn)鐘。”“你是什么時候接到命令的?”“昨天晚上?!北O(jiān)獄長吞吐地說。父親看著他?!拔夷苡卸嚅L時間和家人在一起?”“半個小時。”“按照監(jiān)獄規(guī)定,我們至少有一個小時?!备赣H說?!鞍雮€小時,”監(jiān)獄長重復(fù)了一下,“這是上級的命令?!薄澳惆才乓幌拢乙磦€澡,刮一刮胡子?!备赣H對他說,“世界是美好的,我要干干凈凈地離開?!卑雮€小時,只有半個小時!我就要和一生中最親愛的人訣別了!我心如刀絞,但我不能哭,我不能在父親面前垮下來。父親坐在地下的墊子上,這張墊子是他牢里面剩下的惟一家什了。桌椅和床都已經(jīng)被他們搬走了?!澳蒙线@些,”父親把我以前帶來的書和雜志遞給了我,“我不想讓他們碰我的東西?!备赣H把律師捎給他的幾根雪茄煙也給了我,“我留下一根,今晚抽。”他說道,還留下了那瓶古龍香水。父親要把戒指給我,但是母親讓他繼續(xù)戴著?!拔疫@會兒戴著,不過以后要把它給貝娜齊爾。”他對母親說。
牢房里燈光昏暗,我看不清父親。以前每次見面,都允許我們進(jìn)入牢房坐在一起,今天卻不讓。我和母親擠靠在鐵柵欄上,隔著牢門和父親小聲地說話?!鞍盐业膼坜D(zhuǎn)達(dá)給其他幾個孩子?!备赣H對母親說,“告訴他們,我一直在努力做個好爸爸,真想能和他們說聲再見。”母親點(diǎn)點(diǎn)頭,但說不出話來?!澳銈儌z也受了很多苦,”父親說,“既然他們今晚要?dú)⒘宋?,我想你們也就自由了。”我們的心都碎了?/p>
“時間到了?!北O(jiān)獄長說。我死死地抓住鐵柵?!罢埌验T打開,我要和父親說聲再見?!北O(jiān)獄長拒絕了。“求求你了,”我說,“我父親是民選的巴基斯坦總理,我是他的女兒,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我要摟一下爸爸!”監(jiān)獄長仍然不允。我把手從鐵柵欄中間伸過去想夠到父親,父親形容枯槁,已經(jīng)被瘧疾、痢疾和饑餓折磨得不成人樣。但是他盡力伸直腰,夠著我的手?!敖裢砦揖鸵杂闪恕!彼f著,一絲紅光掠過臉龐,“我就要回到拉卡納祖先的土地上去,變成它的泥土,它的芬芳,它的空氣。那里將會有關(guān)于我的歌謠,我將成為家鄉(xiāng)的傳奇?!备赣H微笑著。
死亡的來臨進(jìn)入倒計時,這樣的時刻該怎么度過?我和母親就這樣坐著。我們不時地哭泣,哭到?jīng)]力氣坐起的時候,就倒在枕頭上?!拔沂懿涣肆?,媽媽,我受不了了!”凌晨1點(diǎn)半,我終于支撐不住了。母親給我吃了幾片安定藥,對我說:“睡吧。”沒過半小時,我猛然從床上翻坐了起來,感到父親的絞索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田生摘自《武漢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