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一

一邊是大獎的誘惑，一邊是誠信的責問，小小山娃將如何抉擇？

大獎的誘惑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山娃今年才十四歲，已經是家里的頂梁柱了。他有個哥哥，在省城讀大學。每個月，山娃都會走幾十里的山路去鎮(zhèn)上的郵局，給哥哥匯去生活費，順便看看有沒有哥哥寄來的信件。

這天，山娃收到一封哥哥的來信。里面除了信，還有一張巴掌大小的紙片，一看就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山娃先看信，在信中，哥哥還是像往常一樣叮囑他，出工時一定要注意安全，還說有空就多看書，以后有機會還要去上學。

山娃繼續(xù)往下看，看著看著，突然嘀咕起來：“哥，這是搞什么??？我咋會寫文章呢？”原來，哥哥竟讓山娃以“我的夢想”為題目，寫一篇作文。還說，省里有家報社舉行征文比賽，獲獎者可以得一大筆獎金呢。

山娃仔細地看了一遍那張剪報，果然是征稿啟事，上面說，這次征文分為大學組、中學組和小學組，共設三個一等獎，每名獎金一萬元。在一萬元的下面，哥哥用紅筆畫了粗粗的一道杠。山娃一陣眼熱心跳，一萬元可是一個天文數字，要是有了這筆錢，哥哥就能順利地念完大學了。

不過，山娃心想：哥真是異想天開，讓我寫文章，我連句子都寫不通順，拿出去還不是讓人笑話呢。

哥好像知道他的心思，鼓勵他道：山娃，你不是想讀書嗎？這是一個好機會，咱一定要試一下。沒關系的，你心里想到什么就寫什么，寫完后寄給我，我給你修改。

山娃松了一口氣，心想：哥是大學生，水平高，由他修改，爛文章也一定能改好。

晚上收工后，山娃找來了筆，又從舊作業(yè)本上撕下一張白紙，然后坐在小飯桌前，冥思苦想了半天，提筆寫道：我曾經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有一天能夠回到學校，像別的孩子一樣讀書。但這個夢已經很久沒做了，我現在的夢想就是多賺些錢，讓哥哥讀完大學。還有，我夢想能采到仙草，治好我爹的風濕病。對了，我還夢想我能快點長大，多長些力氣，采石場的石頭太重了……

山娃想到什么就寫什么，斷斷續(xù)續(xù)地寫到半夜，終于寫滿了那張皺巴巴的作業(yè)紙?？粗埳贤嵬崤づさ淖趾驼Z無倫次的句子，他自己都感覺臉紅，怎么都不好意思寄給哥哥。

過了幾天，哥哥又來信催問了，山娃沒辦法，只好將自己的“大作”重新謄寫了一遍，寄了出去。

一個星期后，哥哥回信了，說：山娃，文章我給你修改了，你照抄一遍，署上你的名字，然后直接寄到那個征文辦公室。記住，不管誰問你，你都要說每個字都是你自己寫的。

山娃看完了哥哥的修改稿，就猶豫起來：這哪里還是自己寫的那個稿子？根本就是哥哥模仿小學生的心態(tài)和語氣，重寫了一遍。以哥哥的水平，參加小學生的征文比賽自然大有希望，可是，這不是作弊嗎？

這天晚上，山娃想了很久，終究抵不住獎金的誘惑，就伏在炕頭，將哥哥的文章工工整整地重新謄寫了一遍，最后署上自己的大名，裝進了信封里。做完一切后，他躺在那里，心中反復說服自己，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半夜，山娃的父親起夜，見兒子房里還亮著燈，就拄著雙拐走進來，卻見兒子已經睡著了。炕頭上，擺著一封信和幾張稿紙。父親坐下來，拿起一張稿紙，就著昏暗的燈光，細細地讀起來，讀著讀著，他的眼里涌出了淚水……

領獎的猶豫

第二天，山娃起了個大早，他怕自己會改變主意，不等郵遞員來，自己跑去鎮(zhèn)上將信投進了郵筒。

之后，山娃每天照舊干活兒，回家還要干家務、照顧爹，忙得腳打后腦勺，很快就把這件事忘記了。

又過了兩個月。這天，山娃正在采石場搬石料，就聽到村里的大喇叭在廣播：“劉山娃，聽到廣播后馬上來辦公室一趟，有你的特快專遞?！?/p>

廣播了三遍后，山娃才意識到這是在叫自己，連忙跑回村里。到了辦公室，山娃一看是鎮(zhèn)上的郵遞員老楊來了。

見到山娃，老楊抹了一把汗水，好奇地問：“山娃呀，什么事情這么緊急??？”

山娃也納悶，他慌手慌腳地打開封口，里面有兩張紙，一張是通知函，上面寫：劉山娃同學，你的征文入圍了本次征文大賽的決賽，特此通知。另一張是邀請函，邀請他去省城參加頒獎大會，一切費用由報社提供。山娃一下子愣怔在那兒，想不到，那篇征文真的得獎了！

老楊仔細地看了看那兩封信函，然后一巴掌拍在山娃的肩膀上，大聲說：“看不出，你小子還是個秀才，有出息??！”

山娃的臉漲得通紅，他咧咧嘴，想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山娃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父親已經聽到了大喇叭里的廣播，便問他：“山娃，是誰給你的特快專遞？”

山娃把信遞給父親看，又將參加征文比賽的事情簡單說了，完了心虛地問：“爹，你說我去不去領獎？”父親歡喜地說：“去，當然要去?！?/p>

“可是……”山娃欲言又止，不敢將實情告訴父親。

父親以為他是怕花錢，就說：“山娃，反正費用全部由人家出，你正好到省城見識一下，順便去看看你哥，多好的事啊?！鄙酵拗崃藥拙?，心里著實拿不定主意。

離頒獎大會還有幾天，哥哥突然回來了。哥倆避開父親，躲在房間里商議，哥哥說：“山娃，你只管放心大膽地去領獎，沒關系的?！?/p>

山娃為難地說：“可我心里總覺得跟做賊似的。哥，咱不要這個獎了，行不行？”

哥哥嘆口氣，說：“山娃，咱這也是沒有辦法。我還有兩年才能大學畢業(yè)，要是有了這筆錢，你就不用再去賣苦力供我讀書了。你不知道，每次收到你寄來的錢，我的心就跟刀割的一樣……山娃，這次一定要聽哥的，哥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讓你重新回到學校，你再拖下去，就真的被我耽誤了。”哥哥說這些的時候，眼里泛著淚花。

山娃忙安慰說：“哥，我是自己情愿不上學的，我不是塊讀書的料。哥，要不，還是你去領獎吧，反正是你寫的。”

“這怎么行？”哥哥說，“我去領人家肯定要懷疑的。山娃，你好好想一想，咱們有了這筆獎金，就能支持到我大學畢業(yè)，你就能去上學，等兩年后我一畢業(yè)，還能掙錢供你接著讀中學、大學。”

聽到哥哥描繪的未來，山娃有點動心了：“哥，咱只是入圍了決賽，還不一定得一等獎呢?！?/p>

哥哥說：“只要入圍，最差也是三等獎呀。哥很有信心，那篇征文在小學組里絕對是出類拔萃，很有可能拿大獎?！备绺缈粗酵蓿瑵M含期待，“山娃，為了我，為了你自己，為了咱們這個家，你一定要去領獎！”

山娃遲疑著。哥哥急了，發(fā)狠說：“山娃，你要是不肯去領獎，那我寧肯退學，也不能再看著你為了我去拼死拼活！”

聽哥哥這么說，山娃只好點點頭，說：“哥，我去！”

頒獎的意外

三天后，哥倆一起到了省城。哥哥將山娃送到接待的酒店后，又叮囑了他幾句，然后就離開了。

和山娃住在一個房間的，是一個叫趙鵬的男孩，也是入圍了小學組的決賽。山娃開始不愿意和他多說話，但架不住趙鵬的熱情，兩個孩子很快就混熟了。

趙鵬主動拿出自己的征文稿給山娃看，山娃讀后，由衷地稱贊說：“你寫得真好，比我好多了。”

趙鵬就跟山娃要他的征文看，幸虧哥哥提前讓山娃謄寫了一篇作為初稿。此刻，山娃把那篇“初稿”拿了出來，忐忑不安地交給趙鵬。

趙鵬邊看邊叫好，佩服得不行了：“劉山娃，你太謙虛了，”說著，他搖了搖頭，臉上擺出一副絕望的表情，“完了，有你在，我那一等獎怕是沒什么希望了。”山娃心虛地說：“其實，你那篇寫得更好?！?/p>

趙鵬很快又高興起來：“其實二等獎也不錯呀，也算了不起的成績。山娃，要是拿了獎金，我準備去買一臺電腦，你呢？”山娃認真地說：“我什么也不買，存起來給我哥讀大學?！?/p>

趙鵬一愣，看著山娃，認真地說：“山娃，我真心希望你能得一等獎。”

山娃聽了，羞愧得無地自容。

第二天晚上，頒獎大會開始了。山娃的哥哥也來到了現場，悄悄坐在一個角落里。小學組是最后一個頒獎的，先是三等獎，沒有劉山娃的名字，然后是二等獎，還是沒有劉山娃。趙鵬得了個二等獎，他沖山娃做了個勝利的手勢，意思是一等獎非你莫屬。

接著，主持人宣布一等獎：“本次比賽，小學組的一等獎是，張麗麗?！币粋€漂亮的小女生沖大家揮著手，蹦蹦跳跳地跑上臺去。

山娃呆了一下，又不由松了一口氣。說來奇怪，他本應感到失望的，不知為什么，此刻卻突然感到如釋重負，渾身上下無比的輕松。

獎項全部頒完了，大家正準備起立退場。不料這時，主持人又開口了：“經評委會討論決定，本次比賽，臨時增加一個特別獎項?！爆F場立刻安靜下來，大家都感到有些意外。

主持人接著說：“這次比賽中，有一篇特殊的來稿，它在眾多精心雕琢的稿件當中，顯得樸實、自然，甚至土氣，但是，它卻有著感動人的力量。因為看內容好像不是出自一個在校的小學生之手，為公平起見，不能頒已定的獎項。所以，評委會一致決定，授予它特別獎，它的作者是—劉山娃?，F在，請他上臺來?！?/p>

聽到自己的名字，山娃腦子里“轟”的一聲，他手足無措地站起來，一步一步走上臺去。站在臺上，山娃腦中一片空白。這時，他看到了哥哥。哥哥在拼命地向他揮手示意，要他鎮(zhèn)靜。

可怎么能夠鎮(zhèn)靜下來呢？主持人的那句“不是出自一個在校的小學生之手”，像一根鞭子重重地抽在了他的心上。人家一定是知道了實情，他們讓自己上去，肯定是想當眾出自己的丑。

山娃一個人胡思亂想著，卻見主持人拿出了一張紙，說：“就是這篇征文，”他讀道，“我曾經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有一天能夠回到學校，像別的孩子一樣讀書。但這個夢已經很久沒做了，我現在的夢想就是多賺些錢，讓哥哥讀完大學……”

山娃驚愕地張大嘴巴，愣在那里：這分明就是自己寫的那個稿子啊，怎么會落在主持人的手里？他不由望向哥哥，哥哥也是一臉的茫然。

不可能啊，那天晚上自己明明是把哥哥寫的那篇裝進了信封。難道是……山娃腦中靈光一閃，他想到了父親。其實，山娃猜得沒錯，那天晚上，是父親發(fā)現了征文的秘密，偷偷把信封里的征文調了包。

山娃正在走神，卻聽主持人說：“這是一個失學孩子的心聲流露，所以，除了評委會授予的特別獎外，主辦單位也臨時決定提供一份特殊獎品，那就是：他們將幫這個孩子實現夢想，資助他讀書一直到大學畢業(yè)為止?！?/p>

全場沸騰了，掌聲經久不息，因為這個特別獎的價值，已經遠遠超過了一等獎。

主持人頓了一下，說：“當然，前提條件是，他能考上大學。”他轉向山娃，笑著問，“劉山娃同學，你能嗎？”

山娃的眼前模糊了，他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是使勁點著頭……

此刻，山娃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家鄉(xiāng)，飛到爹的身邊。

（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