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貍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車還是撞了上去，那白色物體猶如斷線的風箏一樣向后飛了出去。這時我才看清楚這個物體的真實面目——一個穿著白色婚紗的女孩。

1、情殤

冬夜，永遠都是寒冷的。

最近因為工作的原因，每晚總是乘坐十二點的末班地鐵回家。在這個季節(jié)，十二點是個絕對寂寥的時刻，空曠的地鐵站看不到半個候車人的影子。

車來了，一踏上車門我就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這是個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子，一頭披肩長發(fā)，看樣子應該是二十歲左右吧。差不多連續(xù)有一周了，每次我上車時總能看到她靜靜地坐在角落里，直到我到站下車，他依舊在那里一動不動。

最近由于天氣寒冷，所以在出門前我喝了一點點威士忌暖身。大概由于酒精的作用，我居然產(chǎn)生了和她搭訕的想法，這對于平時和女生說話都會臉紅的我，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小姐，請問……”我開始了試探性的問話。聽到我的聲音，她似乎一愣，但依舊沒有抬起她的頭，視線還是注視著地面，披肩的長發(fā)直垂下來遮住了她的容貌。

“您有事嗎？”聲音伴隨著一股清香飄了過來。

“哦，也沒什么……”靦腆的我開始有些手足無措了，“每次總能在末班車里遇到你靜靜地坐在后面，我很好奇。請問你也是剛剛下班嗎？”

“不，我在等我男朋友……”

“這么晚了，他讓你一個人在這里等他？”

“不是了，他每天下班都是乘這趟地鐵回家的，直到一個月前的一天……”聽到這里，我感覺她的聲音中夾雜了一絲悲傷，“那天是我的生日，他為了能早點回來給我慶祝，所以沒有坐地鐵，而是改坐計程車……”

不知道是天氣的緣故還是別的原因，我突然感到了一陣涼意，已經(jīng)能猜到接下來的事情了。

“結果那輛計程車出了車禍……”說著，女孩開始低聲抽泣了，“所以我每天都要在這里一直坐到地鐵收車，希望能夠再見他一面?！?/p>

現(xiàn)在我實在不知道該用什么話來安慰這個可憐的女孩了。

“下一站，天后！”報站器開始廣播了，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站了。

“本來我們下個月就打算結婚了……”大概是由于壓抑太久，終于可以傾訴了吧，女孩依舊自言自語。然而我必須下車了。

第二天到了單位，我就直奔閱覽室查找以前的報紙，希望能夠了解更多關于她男友的事，來安慰和開導那個可憐的女孩。工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讓我找到了。那是一個月前的報紙，報道就在社會版，題目是……不對，怎么是這個？

《白領男子車禍身亡 癡情女友殉情自殺》

2、車禍

“事情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還去想它干什么？”一個聲音喚醒了我，轉過頭去，同事兼好友李濤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我的身旁。似乎沒有注意到我臉上的 疑惑，繼續(xù)關切地說：“連警察都已經(jīng)說過去了，那件事完全和你沒有關系……”

“你說什么？”

看到了我的一臉迷惑，李濤才發(fā)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不好意思，我忘記你對這件事完全不記得了，這樣也好，省去了許多的煩惱。好了，九點還有個會要開，可別忘了?！闭f完，他就像逃避似地轉身離開了。

“等等……你把事情說清楚好不好？”被李濤的舉動弄得更加糊涂的我，連忙快跑了幾步，擋在了他的身前。

“算了，反正你早晚也會知道的?！崩顫@然很清楚我的脾氣，如果得不到滿意的答案我會一直纏著他，“這樣吧，今天晚上下班，老地方見，我把整個事情的經(jīng)過都告訴你。”說完，李濤繞過我，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從老地方“忘卻酒吧”回到家里已經(jīng)是半夜一點了，我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還在想著剛才和李濤的談話。

那是一個月前一個平常的夜晚，大概是九點鐘左右吧，我照例騎著摩托車回家。冬天的夜里，路上行人很少，于是我加大了油門。就在離家只有一個路口的時候，突然一件白色物體出現(xiàn)在了路的中央，我急忙剎車，但是，車還是撞了上去，那白色物體猶如斷線的風箏一樣向后飛了出去。這時我才看清楚這個物體的真實面目——一個穿著白色婚紗的女孩。緊接著我也因為慣性從車上飛去，重重地撞在了路邊的大樹上，昏了過去。

事后，我被路人送去了醫(yī)院搶救，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卻失去了事故當天的記憶。出院后，我就開始改乘地鐵上下班了。

至于那個女孩，聽李濤說當時就死了，后來因為在她的身上發(fā)現(xiàn)了遺書，所以警方就按照自殺處理了，我沒有任何責任。至于遺書的內容，好像是男朋友死了，自己也不想活了。至于自殺的地點和方式是因為之前他男朋友就是在這里出車禍死的，所以選擇和他一樣的死法，以后容易在陰間相見。唉，多么傻的女孩啊！

年輕的女孩穿著婚紗為愛殉情，各種報紙大肆渲染了一番，當時我因為在醫(yī)院，所以沒有看過這方面的報道。另外，因為我患了失憶癥，怕再受到刺激造成其它不良后果，所以大家都沒有向我提過這件事，只說是一般的交通事故。包括去交通和公安部門處理善后，也都是李濤代我去的。

塵封的記憶開始蘇醒了，記得那個女孩被撞飛的一瞬間，車燈曾經(jīng)掠過她那張蒼白的臉，現(xiàn)在回想起來，確實和地鐵里的那個女孩的容貌一模一樣。想到這里，我不禁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拽了拽被子，努力不再去想這件事。

3、重逢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晚睡得非常好，也沒有做噩夢，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許昨晚和李濤的談話只是一場夢吧。

來到公司后，我立刻去找李濤，想就昨晚回想起的一些細節(jié)再詢問他一下，可他身體不舒服請了假。我悻悻返回座位上開始工作，日程安排得很滿，當我敲下最后一個回車鍵，已經(jīng)快十一點四十了。關了電腦，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剛剛來到外面，一陣寒風就從我的領口鉆到了衣服里，我打了一個冷顫，多么似曾相識的情景啊。我是一個絕對的無神論者，可是這么離奇的事情就發(fā)生在我的身邊，我一定要弄個明白，找到合理的解釋。

最后一班地鐵是十二點發(fā)車的，到達這個站點大概是十二點十分左右。車準時來了，一踏進車廂我就開始習慣性地向那個角落望去。那里空無一人，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也夾雜了一些失望?；蛟S這都是一直以來因為工作疲勞而導致的幻覺吧。我低下頭，陷入沉思。

“先生……”一陣清香打斷了我的沉思。我猛地抬起了頭，果然是那張我渴望見到卻又害怕見到的美麗臉龐，不同的是，這次略微帶上了一點紅潤。

“有事嗎？”我慌忙把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

“哦，這一星期以來，我每天都在這兒等我的男朋友，可是一直沒有等到，我想問你見到過他沒有？”

聽到這里，一陣寒意傳遍了我的全身，鬼使神差，我脫口道：“你的男朋友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你怎么會見到他呢？除非你也已經(jīng)……”說到這里，我才察覺到失了言，連忙閉上了嘴。雖說這是我心里一直的疑問，但是面對一個如此癡情的柔弱女孩，無論她是人也好是鬼也罷，我都不愿意再去刺痛她那原本就已脆弱的神經(jīng)了。

“確實……他已經(jīng)死了……我……再也不可能見到他了……”女孩喃喃道。這時，車到站了，女孩像夢游一樣轉身下了車。

隔著玻璃窗，我望著那遠去的白色背影，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憂傷。緊接著，心底的疑問再次掙扎了出來。我預感到以后再也不會見到她了，今晚也許就是解開心中疑問的最后機會，對，這是唯一的機會！

很快，車又到站了，車門再次打開了，我快步?jīng)_下了車……

4、跟蹤

剛才已經(jīng)是最后一班地鐵了，所以不必擔心再有車駛來，我開始在隧道里朝上一站的方向狂奔起來。

因為平時停留在電腦前面太久的緣故，才跑了沒多遠，心臟就有一種要跳出來的感覺。盡管如此，我的腳步仍舊沒有慢下來，一直沖到了午夜的大街上。街上和站臺一樣，都是空無一人，早已經(jīng)沒有了女孩的身影。

路很寬敞，但是沒有任何行人，幾盞路燈在微微地發(fā)光做著無用功，夜還是一如既往的黑，仿佛和黑色地面連成了一片。走了很久，還是看不到半個人影，我開始懷疑我的直覺了。就在這時我似乎聽到了什么微弱的聲響，好像從旁邊一個窄巷里傳出來的。我連忙快步跑了過去。

那是一個更黑更冷的小巷，一來到巷子口，我就看到了那熟悉的白色。沒錯，是她！可是，她身邊似乎還有幾個黑影。我又上前了幾步，這下看得更清楚了，果然是她沒錯，至于那些黑影原來是三個渾身酒氣的醉鬼，他們圍在了女孩的四周，嘴里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手腳還有些不太規(guī)矩。

酒能亂性，更能壯膽，喝了它竟然連女鬼都敢調戲了，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碰那種東西了。酒鬼和女孩似乎都只顧著關注著對方，全然沒有覺察我的到來，我正好藏在暗處觀看事情的進一步發(fā)展，也許疑問很快就會解開了。

女孩依舊像以前一樣，保持著近乎夢游的姿態(tài)，然后她對那三個人說著什么，因為距離遠我聽不清楚。之后三個酒鬼愣住了那么三四秒，接著就像真的見到鬼了一樣逃也似地跑開了。

我也想轉身逃跑，可是腿卻粘在地上動彈不得。這時女孩轉過身，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好像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到來似的。長裙及地，我看不見她腳步的移動，是飄過來的也說不定。

世界上沒有鬼！絕對沒有！當我還在努力說服自己保持冷靜時，女孩已經(jīng)來到了我的面前。

“你為什么要跟著我？”同樣的聲音，但是全然沒有之前在地鐵上柔弱傷感的語氣，反而帶著一種強烈的質問。

“我……我……”我花了足足三十秒的時間才說完了這句平時三秒就能說完的話，“我有些疑問，也有些好奇……”“既然如此，你跟我來吧……”女孩說罷，轉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雙腿終于可以動了，但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要逃走的念頭，好奇心還是戰(zhàn)勝了恐懼感。如果這女孩真的是個超現(xiàn)實的存在并且要對我不利的話，我即便要逃也是逃不掉的，況且我一直深信美麗的東西是不會害人的。想到這里，我跟著女孩步入了黑暗之中……

5、 釋懷

跟著女孩在漆黑的街道七拐八轉，最后終于來到了一棟大樓前。女孩徑直走進了那猶如怪獸張口一樣的樓道里。我稍微猶豫了一下，也快步跟了上去。一直上到頂樓，女孩停了下來，掏出鑰匙打開門，我也緊跟其后。

女孩打開了電燈。這里應該是她的閨房了，屋子里除了床就只有梳妝臺前面的一個椅子可以坐了。于是我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沒想到你還是通過了測試……”女孩淡淡地說，和之前的兩種語氣都不同，是一種很平靜的語氣。

“測試？”我一臉迷惑。

“測試的結果否定了我之前的設想，但確實是我希望的結果……”女孩的話越來越讓人聽不懂了。

“這樣吧，我問，你回答怎么樣？第一個問題：你是鬼還是人？”我反客為主道 。

“呵呵……你說呢？”女孩聽到 這個問題忍不住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美，我不禁又有些入迷了。

“這一周來你每天都乘坐地鐵到半夜，是在等你的男朋友嗎？不對，還是先問你的男朋友是報紙上寫的那個出車禍身亡的男青年嗎？”心里有著太多疑問的我，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從哪個問題開始問好。

女孩看著忙亂的我，又會心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心中有著太多的疑惑，這些都是我造成的，實在是對不起……”說到這，她站起來向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若有所思地走到了窗邊，看著外面寂靜的星空，“我就給你從頭到尾講講這件事情的經(jīng)過吧。”

“那個出車禍身亡的男青年其實是我妹妹的男朋友，而后來那個被你撞死的女孩就是我的妹妹……”說到這里她稍微停頓了一下，很快用手背擦拭了一下淚水，接著說道：“關于我妹妹的死，我一直懷疑她不是自殺?！?/p>

“因為事發(fā)時我在外地出差，等我趕回來時事故已經(jīng)處理結束了。我和妹妹相依為命，遺書也是公安部門事后才交給我的，我有理由相信遺書也許是你為了推卸責任而偽造的……現(xiàn)在看來是我錯了，對不起，我懷疑了你……”

“沒關系，換作我也會這么假設的。”原來她們姐妹也和我一樣都是孤兒啊，想到這里，我的心里泛起了一絲酸楚。

“當時那僅僅是我的設想，但是沒有證據(jù)，所以我就換上了妹妹的衣服，在你下班的途中等著你，希望可以引起你的注意，然后讓你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恐慌和內疚去自首。不過之前的一星期，你每次都看到了我，卻沒有絲毫的恐慌和驚訝，更有甚者，你前天居然過來和我搭訕，好像根本就沒有見過我似的。和我一樣，女孩顯然也有自己的疑惑。

“呵呵，有些事情就是那么不可思議，我因為車禍得了失意癥，忘記了車禍當天發(fā)生的事情，所以……”說到這兒，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其實當初和她搭訕還因為對她有一些好感，這些我當然不能夠說出去。

“我說你怎么一點也不害怕呢。當時在巷子里，我讓你跟過來，就是對你最后的測試。如果是你偽造的遺書的話，你是絕對不敢來的。還好測試你合格了!”說到這，女孩抬起頭再次浮現(xiàn)出她那迷人的笑容。

“為什么你每次總是出現(xiàn)在我坐的那班地鐵上？會那么巧？”她的困擾解決了，我卻還有疑問。

“那是因為我找到了你的單位地址，每天下班都在門口等著你?？吹侥愠鰜?，我就打車去前一個地鐵站入口。至于選擇地鐵是因為那里人比較少，你容易注意到我罷 了。不過你還真是個工作狂人啊，每天都要讓我從五點一直等到半夜十二點，好辛苦。呵呵……”女孩的臉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悲傷，看來她本來也是個樂觀的人。

“最后一個問題——你對那三個酒鬼說的什么？”我明知故問，因為我想再次看到她那燦爛的笑容。

“我說的就是——我是鬼！”最后三個字差不多是我們同時說出來的，這一次的笑聲長久地在屋子中回蕩。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