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亞文
節(jié)日似乎還是傳統(tǒng)點好。就連教師節(jié),近年以來也有人對它動起了腦筋,感覺它實際上有可能、也應該與中國自己的傳統(tǒng)對接起來。在教師節(jié)期間,不少學者就又如去年這個時候一樣,呼吁將孔子誕生的9月28日定為教師節(jié)。
將中國傳統(tǒng)三大節(jié)日上升為國家法定節(jié)日,以及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符號孔子的誕生日定為教師節(jié)的訴求,顯然不能簡單地看做僅僅是傳統(tǒng)情結在當代中國人心靈世界的反映。為何早不來遲不來,偏偏是在21世紀初的這個時候,有人提倡讀古經,有學校開始教孩子習古禮,有些地方還為某些歷史名人的出生地而爭吵不休?而且這些現(xiàn)象,不是兩三個別,而是蔚然成風。
重新尊重傳統(tǒng)所表露的事實,正如美國學者亨廷頓所說,一個國家在經濟增長之后,文化本土化意識必然被煥發(fā)。軟的文化是對硬的經濟、軍事和政治能力的補充和反饋。傳統(tǒng)的復歸,不是可以不可以的問題,而是一種客觀而自然的社會歷史進程。
因此,一味反對中國的“傳統(tǒng)化”沒有意義。文化傳統(tǒng)是一個國家和民族對自身生命形態(tài)的集體選擇,不是想改變就可以改變的?!皞鹘y(tǒng)中國”的重現(xiàn)和再造,有著強大的社會心理慣性,是中國民眾主體意識覺醒的結果,不會因為有人反對,它就會退居一旁。同樣,如果時機未到,不會因為有人贊同和提倡,“傳統(tǒng)”就會應聲而來。
那么,“傳統(tǒng)”是不是就意味著只是孔子、孟子,只是叩頭作揖,只是慎終追遠呢?在一些激進的傳統(tǒng)主義者心目中,傳統(tǒng)好像就是這些東西,只有“中國”的,才是“傳統(tǒng)”的。而這樣的“中國”,當然不能是“現(xiàn)代中國”,只能是1840年之前的那個“傳統(tǒng)中國”了。
1840年到今天,那許許多多不同于1840年之前的“非中國”的東西,諸如科學信仰、民主精神和市場邏輯,就不是“中國”的不是“傳統(tǒng)”的了? 1840年到現(xiàn)在的眾多思想和實踐,實際上同樣構成了“中國傳統(tǒng)”的部分,是對“中國傳統(tǒng)”的豐富和發(fā)展,同樣植入了“中國文化”的肌體中。
不尊重這一段歷史及其選擇,同樣談不上對“中國”和“傳統(tǒng)”的尊重。
當代中國人的精神世界,應有兩種最低文化認同:一是對中國自身幾千年來歷史與文化的最低認同,二是對近百年來所接受的外來文化的最低認同。沒有純粹“外國”的東西,也沒有純粹“中國”的東西。在確立這兩種最低認同的基礎上,自由地進行文化選擇和創(chuàng)造,才是中國文明復興的自然之途。
提倡某種東西未必一定要以排斥某種東西為前提。
對“中國”之外的東西建起隔離墻,反映的是心靈的封閉和文化不自信。一種強大而自信的文明敢于在樹立自身主體性的基礎上,坦然接納和消化他者。在這方面,近代以來的一些中國賢哲,做出了好的榜樣。傳統(tǒng)主義者梁漱溟先生,在接受美國學者艾愷的訪談時,他所說出的儒很好、佛很好、基督教很好、伊斯蘭教也很好的評語,就曾令來訪者驚訝萬分,讓他感覺到了中國文化的博大。
如同政治需要制衡一樣,文化也是在不同價值的相互制衡中豐富和發(fā)展的。
基本來說,如同英國文化論者阿諾德所說的那樣,一種健康的文明,要實現(xiàn)世俗理性精神與宗教信仰精神,即希臘精神和希伯來精神之間的平衡。當前復興中國文明傳統(tǒng),可以理解為恢復中國傳統(tǒng)的信仰精神。但從中國自身傳統(tǒng)來說,類似于西方的科學與理性精神,還非常薄弱。因此,今天中國一邊要大力復興中國固有傳統(tǒng),另外一邊,又要防止“傳統(tǒng)”過度,形成傳統(tǒng)的獨斷。
編輯提點:其實21世紀的中國人已經面對四大傳統(tǒng):數(shù)千年的古代傳統(tǒng);1840年以來的自強傳統(tǒng);1919年以來的民主與科學傳統(tǒng);改革開放以來已經奠定的民族復興傳統(tǒng)。如果我們不是一個在現(xiàn)代化中迷失的民族,而是一個一直不懈追求和自強的民族,是努力向前的民族,就必須在這個立場上與傳統(tǒng)重逢。
尤其與西方相遇不是今天的事情,從鴉片戰(zhàn)爭算起,已經將近170年,如果從利瑪竇來華算起,那就更加久遠了。西方文化的中國化本身已經構成傳統(tǒng)的一部分,這不是認識問題,而是客觀事實。對于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復歸,不可能跳過這170年。(宏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