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陽
朋友送了我一款新手機,外型時尚功能齊全,原來那個使了一年多的舊手機就送給了爸。
爸?jǐn)[擺手:“不要不要,家里有座機,我也沒什么事,你留著使吧?!眿屘嫠舆^來:“女兒一片心意,想著你總是出去遛彎下棋,裝著手機喊你回家吃飯方便?!?/p>
爸半推半就接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放進外套口袋里。
吃過午飯,爸沒有像往常那樣午睡,也沒出去找棋友下棋,而是坐在陽光充足的院子里,擺弄那個手機。
這個是接聽鍵,這個是掛斷鍵,我每說一句,爸就快速重復(fù)一遍,然后看著我給他演示,直到熟記為止。我知道爸一向記不住電話號碼,每次拿起座機打電話都要先翻出一個軟塑料皮的紅本本,戴上老花鏡,念一個數(shù)字按一下鍵,很麻煩,就幫他把本子上的電話號碼,撿重要常打的設(shè)置到快捷鍵。
我一邊拇指大動地設(shè)置,一邊跟爸說:“我把家里的座機號碼設(shè)置成1了,你想找媽,按住數(shù)字鍵1,3秒鐘就可以撥通了?!睕]想到,他非常固執(zhí)的要把我的手機號碼設(shè)置成1,雖然,一直以來給我打電話的都是媽。
春節(jié)過后,我回城里上班。
第二天中午,在單位吃過盒飯,我試著撥打爸的手機,無人接聽。再打,拒絕接聽。第三次打過去,手機才通了。從手機里傳來爸費力的大吼大叫:“是娟子不?”
原來,第一次手機鈴聲響起,爸沒反應(yīng)過來還以為是別人的手機在響;第二次響他慌張地按成了掛斷鍵,第三次好不容易接通了,他生怕我聽不清,從頭到尾都用喊叫的方式跟我說話。
我以為爸適應(yīng)用手機后就好了,可是沒想到,他適應(yīng)以后,我就開始不適應(yīng)了,有時甚至后悔給了他這只手機。
隨著爸使用手機熟練度的提高,他開始隨時隨地地抓著一件芝麻綠豆小事給我打電話。我明明正心急火燎的趕策劃,爸卻不慌不忙用手機跟我說:“娟子,我剛割了一茬蜂蜜,正好村頭老王家大兒子去城里,我讓他給你捎去一壺?!蔽艺睦锔C火地在主任辦公室里挨訓(xùn),上衣兜里的手機沒完沒了響,還是爸:“娟子啊,聽電視上說電腦有輻射啊,你上班下班整天都要對著電腦可得當(dāng)心啊?!?/p>
忙得顧頭顧不了腳時,我也試過干脆不接,想著等忙完再給爸打過去,反正他也沒什么要緊事,可是,這個倔老頭比我厲害,他能不厭其煩地一遍接著一遍打,打得我周圍同事都抗議:“你不怕你手機被打爆,我們還怕疲勞轟炸呢,求你趕緊接電話啊?!?/p>
終于攢了公休回去,在媽面前發(fā)牢騷。媽剛要張嘴說什么,鄰居劉大伯來還爸的棋譜,見了我就說:“娟子回來了?你爸老是拿出手機當(dāng)著我們這些老鄰居老棋友的面給你打電話,一邊說一邊樂,掛了電話還沖我們一個勁兒顯擺:‘你們誰有這么孝順的閨女?你們誰能想什么時候跟閨女說話就說話,說多長時間都沒人管?看得我們直眼熱啊?!?/p>
送走了劉大伯,媽深深看了我一眼:“娟子,其實你爸只是希望他的手機能在眾人面前響出點動靜來,能接到你打來的電話,他就覺得臉上特有光,腰板也挺得直直的。有一回,真巧了,你打來電話時他正跟幾個老伙計一起遛彎呢,可把他高興壞了,晚上回來非要我給他炒碟菜喝一盅,還哼戲呢。”
正說著,爸進來了。
飯桌上,爸問:“我聽老孫頭說手機話費比座機貴多了,我手機一個月話費是多少?”我想了想,把實際數(shù)字砍了一半報給他,沒想到他還是心疼了,皺著眉說:“我耽誤我閨女了,這話費她得上一天的班才能掙出來。”我給他寬心,這點錢不算什么,可他還是擱心里了,比平時少吃半碗飯。
三天假期滿了,我回到城里的晚上,手機響了!是爸,他快速地說:“我想到了一個既不花錢還能打手機的好辦法,每次我打你手機,響三聲后就掛斷,三聲掛斷你就知道我跟你媽一切都好,你給我打也這樣做,好不?”我有些哽咽,剛喊了聲爸,手機掛斷了。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往事在腦子里像流水一樣止不住地一遍遍流淌,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向的個性其實很像少言寡語的爸,從小到大,我們之間從沒說過一句類似文藝腔的句子,一個煽情的詞眼。那句我愛你,更是像?;鸱N深埋在我心底,不曾說出口。
我望望攥在手心里的手機,心中一動,發(fā)個短信給爸:爸,我一直一直很愛你。發(fā)出短信后,脹得滿滿的心舒緩不少,雖然,我沒教過爸收發(fā)短信,我也不確定他會不會看到它。
大概一個小時之后,我的手機突然響了兩聲短促鈴聲,是短信:“爸也是,很愛很愛你?!?/p>
第二天,我找了借口打爸的手機,沒想到是媽接的,她壓低聲音說:“你爸這會兒正打呼嚕補覺呢。昨晚也不知道抽什么風(fēng),半夜不睡一直在鼓搗他的手機。”
我聽了,笑了,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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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陳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