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海

那一夜，我無處可去

兩年前的秋天，我來到鄭州，我決定就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于是，開始打算買房子。

一起工作的一個小女生跟著我看了房子竟然也急起來，嚷嚷著要買。我笑她：“你這么年輕又這么好看，想買房子，會有大把的男人跟在后面付賬，急什么?！?/p>

她不服氣，說：“那你為什么買？”

真是不想回答她。我更愿意說：“我有錢沒地方花?！?/p>

事實上卻不是這樣的，事實上是，我必須擁有點什么了。一個已經(jīng)成年的女子，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城市，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婚姻，甚至?xí)簳r沒有一段屬于自己的感情……那就該為自己造一個屬于自己的殼，安置肉身。

我從來沒對房子如此渴望過。

沃爾夫說：女人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我曾把大師說的這個“屋子”物化了，膚淺地以為，那是物質(zhì)方面的期待?？涩F(xiàn)在想來，物化也對，沒有那個殼，人無處棲身，心又歸何處？

假若只想尋一處身心的立足地，不計質(zhì)量，對任何一個條件不是太差的女人都不是很難的。對我來說，當(dāng)然也不是難事。我和他曾經(jīng)是相愛的一對，我還想過要與他天長地久。

我曾經(jīng)找到了一個備好房子把我娶進門的人。我周圍的人都因為我找了個有房子的男人，不用買房、貸款、做“房奴”而羨慕我，說我“命好”。

可是，真的有那么好嗎？當(dāng)我做完家務(wù)，想靜下心來看看書，讀幾行普希金的詩，家里沒有專門屬于我的書房；當(dāng)我傷心難過哭泣，想找個角落獨自發(fā)一會呆，也找不到地方；我想寫寫日記，哪怕是流水賬，也沒有一間房讓我不受打擾。有一次，我把家門鑰匙忘在單位了，他正好出差，我到了家門口，摸著空空的口袋，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假若有一天，他不要我了，我去哪？我的家不在這個城市，這里沒有一個親人，除了這惟一的棲身之所，我無處可去。

這個問題很可怕，就像莫非定律一樣，你一旦想到了，可怕的事情往往就會發(fā)生。有一次，我們吵架了，吵得很厲害——事實上，我們經(jīng)常爭吵，但我覺得在這個城市里，他是惟一的最親的人，惟一的依靠，所以，縱然再有多么大的委屈，我也盡量壓著。因為別的女人跟自己的男人吵架，可以拿個小包袱打車回娘家，可是，我不能??！我家離這里要坐兩天的火車……

爭吵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我一怒之下奪門而出。

我多么希望他能抱住我說“別走”，或者，他會說一句“這么晚了，你去哪？”

可他沒攔我，用勝券在握的口吻說：“你跑啊，看你跑到哪里去！”

我給朋友打電話，關(guān)機；去同事家嗎？不行。即便他們都收留我，這也都不是辦法。

我抱著雙臂在樓洞里徘徊，尊嚴(yán)全掃。我低聲地啜泣，后來，眼淚也干了，再后來，我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禱他能出來，把我接回家。

我等了一夜。我凍得渾身戰(zhàn)栗。我絕望到深淵。

第二天，我離開了他。

房子，我愛你

先是和別人合租了半年的房子，由于離單位近，地段好，所以房租很高，而且因為好幾個人住在一起，早上上廁所要排隊，晚上做飯、洗澡也要排隊……對喜歡簡單、清凈的我來說，難以忍受。

我要不要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或許，把買衣服的錢省下來——我買的都不是名牌，但瑣瑣碎碎也花去工資的大半；我把租房子的錢用來供房——其實算下來差不多的錢。

我想，愛一個男人不如愛一套房子。只要我買下它，它就是我的了，它沒長腿，不會哪天從我身邊消失，也不會背叛我，投入別人的懷抱。

有了買房的打算之后，忽然就覺得真的要做了，好像不買就來不及了似的。在三五天的時間里，我馬不停蹄，自東到西，從南到北。買了當(dāng)時最貴的，不過是因為離單位近。有個朋友說：“房子也好車也好，都是為生活方便服務(wù)的?！?/p>

想想也是，我是個不擅長擠公交車的人，10分鐘的路程，會減輕我對生活的敵對情緒。

我一路小跑去交了訂金。是一套30平方的小房子，一室一廳，臥室和客廳都是朝南的，這點我比較喜歡，生活情緒不太高漲的人，對陽光還是在意的。

在我拿定金單據(jù)的時候，有個朋友打電話說：“你干嗎呢？”我說在買房子。他嚇一跳，說：“買房子還是看房子？”我說買。

他覺得不可思議，說：“你看起來很像個有錢人，買套房子像買件衣服，自己就做主了，那么短的時間?！?/p>

可我不是有錢人。我誠懇地說，我要借很多錢才能交上首付，然后每個月還要給銀行還掉一半的工資，會很辛苦?？墒?，就算我拖到70天7個月，房子還是要買的，說不定剛剛看中的就沒有了。另外，就算我和全世界的人都協(xié)商過了又能怎樣，他們會幫我嗎？

這么多年得出的結(jié)論，碰到錢的事，除了父母，誰都不會主動站出來，而父母的錢……我都三十好幾了，自然是不會去花的，所以，我還要同誰商議呢？

然后我用三天時間復(fù)印各種證件，開單位證明，自己的積蓄加上一個有錢的姐姐借給我的錢，買了那套年底交工的房子的首付，大概是8萬，再加上各種稅收，也是小10萬。又和銀行簽了10萬元的貸款，10年還完，每個月要還近1200塊錢。粗略一算，利息大概3萬多，真是不少。可是不是挺好的？

房子，我的安全感

借錢的事，沒有告訴父母，甚至房子價格也沒有告訴他們，怕他們?yōu)槲覔?dān)心，更怕他們拿出多年積蓄來贊助我。

那幾天，我便開始忙忙碌碌，腿不閑著心也不閑著。還是小女人的心態(tài)，我都成了欠債的人了，卻還有心思去挑選了一套漂亮的臥具先放著。

我有種莫名的亢奮，想著這個世界上，竟然從此有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它以我的名字命名，任何人都沒有權(quán)利將我自里面趕出去，我可以在里面為所欲為，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它是我的，徹頭徹尾都是我的，產(chǎn)權(quán)70年，我可以擁有它整整70年。有幾個男人能陪你走70年？你十月懷胎辛苦拉扯大的孩子能陪你70年嗎？只有我的房子！70年啊，如果那時候我還活著，該是多么偉大的一件事！

所以我想，我永遠(yuǎn)不會后悔我有些倉促地買下了一套房子。它給了我莫大的安全感，似乎從此以后，我都可以確切地知道自己的歸屬，不會再有漂泊感。

買一套房子和忘記一個男人，這之間看起來似乎并無任何關(guān)聯(lián)，但事實上，卻是一個很好的轉(zhuǎn)嫁。因為辛苦地愛一個人和辛苦地供一套房子，對我這樣一個單身女子來說，都是生活，就是生活。

房子裝修完畢。同事說，房間顏色太多，里面玩具太多，太花哨，有點像動物園。

動物園就動物園吧，我喜歡誰又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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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