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 諫
冥想中,他已將沙小蘇殺死過一萬次了。可,在現(xiàn)實里,他下不了手。不是不忍,而是,唯恐出手不慎,連自己一并葬送了。
1
若薇是唐龍選中的獵物,也可以說,是工具。
她非常符合他的標準:年輕漂亮,有些虛榮,妖嬈的眼睛里,偶爾會閃過一絲堅硬的冷。
每個女孩子都曾做過灰姑娘的夢,若薇也是??桑蠖鄶?shù)灰姑娘的夢最終落了空,因為上帝沒造那么多王子。
所以,在某個黃昏,當若薇一臉茫然地走在街邊時,唐龍的車子,適時地停在了她的腳邊。
唐龍?zhí)匠鲱^,很溫和地說:若薇小姐。她像從夢中醒來,尚不能在短時間內(nèi)去掉臉上的驚詫。是的,她認識唐龍,也搭過話,但,僅限于先生請往這邊或先生您還需要什么。
她只是本市某高檔商務(wù)會所的服務(wù)生,唐龍是這家會所的鉆石級貴賓。當他約了朋友來打橋牌或是游泳時,她只能像一株小樹,保持了優(yōu)雅的站姿與安靜,溫婉地站在一邊,眼神機警地洞察客人所需。
唐龍說:若薇小姐,你若方便,我們一起喝茶怎樣?
若薇心里,一萬個他究竟有何目的的猜測,如萬花筒般旋轉(zhuǎn)不止。她退了一步,笑吟吟地看他,沒應(yīng),也沒拒絕。在商務(wù)會所做事一年多,它曾教會若薇什么的話,就是學(xué)了些上流社會所謂的矜持,盡管這矜持有些虛浮。
她的心,早已躍上車去了。
唐龍下車,款款為她拉開了車門。盛情難卻,若薇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喜歡去什么地方玩?唐龍笑問。隨你吧。若薇笑了一下。
唐龍的心,就松了松,更覺自己選對了人,若薇不會讓他失望的。
若薇默默看著前方的車尾燈,沒說話。唐龍的眼神不時掃到她臉上,她并沒太多竊喜,雖然,他是標準的鉆石男。她甚至有些仇恨他,覺得他輕薄了自己。因為,以他三十七八的年齡,以他的雄厚身家,想必,早已被婚姻固定住了。與她搭訕,不過是一次無聊的輕薄。會所里,所有懷揣嫁入豪門夢想的女服務(wù)生,幾乎都曾這樣被輕薄過,到頭來,哪個不是身心俱碎?
好的收場,她還沒見過。
她不相信上帝會獨獨這樣垂青于她。
可是,她有些好奇,總希望自己是個例外。那些傍豪門最后頭破血流的女子,想必,也曾有過這樣的僥幸吧?
濁浪滔天中,有根稻草可抓,總比沒看見一根要少份絕望吧?這樣想著,她就釋然了。身體算得了什么?青春女子的身體,就是一根搭在兩岸的浮木。運氣好的,通往想要的繁華;運氣不好的,踏到對岸,才見是一攤爛泥。
他們?nèi)チ艘患异o吧,若薇點了杯檸檬水。唐龍看了會兒酒水單,突然就笑了:我也要檸檬水。
兩只高腳杯里搖曳著檸檬水,唐龍抿唇看她,呵,我猜,若薇小姐一定把我當成居心叵測的色狼在提防著。
若薇撲哧就笑了,沒否認。她喜歡這樣的開場白。當然,她更想知道唐龍的心思。
他們聊了一會兒會所,唐龍朝后倚了一下,姿態(tài)隨意地說:其實,我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唐先生怎么會想到和我說話呢?你有那么多朋友。
唐龍看著她笑,好像她是個天真的孩子:生意場上,哪有朋友?頓了頓,他又笑:今天,我就是想找個人不設(shè)防地說說話。
聊了很久,當若薇得知唐龍兒時竟家境窘困到撿剩菜葉度日時,她的心,一下子就松懈了。原來,輝煌背后也曾有過灰暗的不堪,至少,在他面前,她不必為自己有個做了一輩子搬運工的父親難為情,也不必為在街邊賣茶蛋的邋遢母親倍覺羞恥。因為29歲前的唐龍只是個擺地攤賣人造首飾的,29歲的冬天他抓住一個機會,才一躍成了珠寶界精英。
關(guān)于感情的事,他沒提,但,若薇看見了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昂貴得很是內(nèi)斂。
2
唐龍看見了藏在若薇眼里欲進又怯的欲望,他知道,這第一步,成功了。若薇和他一樣,是個喜歡冒險的人。
是夜,他回家。沙小蘇正在網(wǎng)聊,對進門的他,愛搭不理。他煩透了這個女人。她常常理直氣壯地把他的成功歸于自己名下,動輒就說:當年,誰看上你這個窮小子?也就是我。好像嫁給他是特大的恩賜。
每每父母打來電話,她就會喋喋不休,言語尖酸刻?。捍蟾庞质莵砜薷F的吧?你告訴他們,我們的錢也是血汗錢,不是海水沖上來的,也不是他們給的,別以為養(yǎng)個兒子就像種莊稼,到了秋天就要拿收成,農(nóng)民還給莊稼施肥呢,他們管過你什么?
每當這時,憤怒和屈辱就像發(fā)酵的面包,在唐龍心里,快速膨脹??桑帜茉趺崔k呢?打過吵過,依然這樣。她不肯離婚,哪怕知道他在外面和其他女人荒唐也不離。她說受了好久的窮,豐收季節(jié)到了,她不會蠢到為了所謂的清高尊嚴和他離婚成全別的臭女人。
闡述這些時,她得意地冷笑,用蜘蛛端詳網(wǎng)中獵物的姿態(tài)。
后來,唐龍曾反省,自己怎會娶了這樣一個惡毒的女人呢?是的,那時他很窮。蓬勃的青春欲望讓他像個饑不擇食的餓漢,順手抓起離自己最近的面包就塞到了嘴里。至于面包的品質(zhì)等等,壓根就顧不上挑剔,也沒資格挑剔。是的,那時,是他的身體需要一個女人,而不是,他愛上了這個女人。
他想過離婚,可,沙小蘇雇私人偵探掌握了他在外荒唐的證據(jù)。一想到因為自己是過錯方要將家產(chǎn)的大部分劃給這個貪欲無度的女人,他就無比痛苦。
絕不可以。
事到如今,他終于懂了,為什么會有人將中年死老婆歸為男人四大喜事之一。
當然,他亦知道,這樣惡毒的期望,沙小蘇也曾有過。吵架時,沙小蘇曾不只一次惡狠狠地說:最好你出門被車撞死!
這絕不是一時氣話。她也在等這一天,很久了。就看誰的運氣更好些。
冥想中,他已將沙小蘇殺死過一萬次了???,在現(xiàn)實里,他下不了手。不是不忍,而是,唯恐出手不慎,連自己一并葬送了。
沒事時,他喜歡靠在老板椅上冥想。下屬們以為他在運籌帷幄,事實卻是,他只是在一次次謀劃怎樣不露痕跡地殺死沙小蘇。
想來想去,他需要一位幫手。思忖良久,他選中了若薇,因為她虛榮得非常鎮(zhèn)靜。
3
唐龍和若薇約會兩個多月了。他送她禮物,恭維她的淡定脫俗,除了拉手,沒碰過她身體的其他部分。
看得出,若薇因此對他好感叢生。甚至,有幾次,他從若薇眼里讀出了情欲。只要他想,她不會拒絕。但,他克制了自己。
有一次,他和若薇在海邊吃河豚。若薇飲了兩杯酒,醉眼朦朧地看他,小衫的領(lǐng)口大敞著。唐龍艱難地挪開了視線。突然,若薇落了淚。
唐龍不知所措,女人的眼淚是他最懼怕的武器。只是,沙小蘇不會知道,她只會撒潑大叫。
唐龍捏著一張面紙,說,若薇,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若薇?
若薇就勢倚到他肩上,默默落淚。
唐龍就用胳膊環(huán)住了她的腰,那么軟,軟得讓他的身體一下熱了起來。他本想輕聲安慰,卻情不自禁吻了她的唇。
若薇的身體,像蛇,盤了過來。他僵著胳膊,默默對自己說:要克制,要克制。
他的唇,撤離得很及時,然后,像情難自禁犯了錯的紳士,等若薇來呵責:對不起,我不可以對你這樣。
若薇張著淚眼望他:你煩我?
唐龍痛苦地搖了搖頭:我是有太太的,我不可以傷害你。
若薇猛地撲上來,用唇死死堵住了他的嘴: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你愛我。
唐龍對若薇說過很多次,她是他的紅顏知己。他喜歡向她訴說自己的苦悶,喜歡聽她唱歌,喜歡看她捏著水杯輕輕抿的樣子。但那晚,他們?nèi)ゾ频觊_了房。是的,他要從心靈到身體徹底征服這個女子。女人都是這樣,只要愛了,就不怕粉身碎骨。
若薇的身體,像一把柔軟的弓,心醉神迷地向后仰去。那一刻,罪惡感突然擊中了他,他怎么可以引誘這樣一個美麗的生命去實施自己的罪惡?
那夜的若薇,像一團被水洇開的胭脂,化在了他的懷里。
后來,他抱住若薇,靜靜地看她,憂傷無限蔓延開來。若薇用手點了點他的臉:嗨……不開心么?
唐龍搖了搖頭。若薇及時掩住了他的嘴:我不會要求你為我做什么。
唐龍怔住,在心底低低喚了聲若薇,然后長長地嘆口氣,站起來,點了支煙。
若薇先是怯怯,爾后,淡定地穿好了衣服。是的,她太了解這些所謂的成功男人。上床前,天好地好人也好;上床后,馬上愁眉苦臉樣要女人體恤他們的難處。什么難處?不過是偷魚得逞怕被魚刺扎傷的虛偽嘴臉而已。
我不會要你離婚也不會討要任何補償,我只是喜歡你,絕無目的。若薇已從其他女子那里吸取了足夠的教訓(xùn),22歲的她已懂得怎樣游刃有余地使用欲擒故縱。
男人也是愛犯賤的,他們熱衷用成功人士的幌子引女子們趨之若鶩,卻又唯恐女子們愛上的,只是這幌子。
唐龍掐滅抽到半殘的煙,猛地將她攬過來:若薇,你是我的,我想給你愛情,想給你婚姻,想把我的命也一并給了你。
若薇在心底,輕輕笑了下,心想,倒蠻會煽情。嘴上卻依舊感傷道:不必安慰我,我什么都明白。
唐龍摸了摸她的臉:若薇,我的婚姻是很失敗的。然后,把她放進圈椅里,平靜地講起沙小蘇的種種。末了,唐龍苦笑一下:以后,我們小心行事,莫讓她捉了把柄,她是個做什么事都不會讓我吃驚的女人。
若薇張了張嘴:那為什么不離婚?
她會殺了我,即使不殺了我,也會分掉我大半家產(chǎn)。那樣,我的公司,很可能會資金運轉(zhuǎn)不靈而倒閉。唐龍把臉埋進手里,嘆了口氣。他知道,若薇不會允許沙小蘇殺掉他,更不允許沙小蘇分掉他一半家產(chǎn)。
若薇抿著唇,默默地看他。
突然,唐龍慘淡地咧了咧嘴:若薇,我不會負你的,哪怕因此破產(chǎn)。
若薇無聲地坐到他腿上,摩挲著他的臉:會有辦法的。
唐龍攬過她,無限愛憐:以后,不要去會所上班了,我不許別的男人用垂涎三尺的眼神輕薄你。
若薇輕笑:不去會所我做什么呢?
開家美容院吧?
我不懂美容。若薇并未當真。
呵,就是你懂,我也不會讓你親自做,你的溫柔只屬于我一個人,你可以聘美容師。
若薇就笑了,期待已久的幸福,她躲也躲不過地逼來。
唐龍知道,他只是拋出了誘餌,餌不肥美,魚兒哪肯舍命相向?
4
有唐龍前赴后繼地操持,一家體面優(yōu)雅的美容院就開張了。大多時間,若薇只是呆在辦公室里,偶爾出來應(yīng)酬一下那些貴賓級客戶。她深諳女人的天性,無論多么富有,對小恩小惠的便宜,照樣撿得樂此不疲。她時不時滿足一下女人們的貪欲,幾個月下來,倒也經(jīng)營得風(fēng)生水起。偶爾,唐龍駕車路過美容院前的街時,心中便會生出無限感嘆:想不到若薇竟這般具有商業(yè)才干。對她,也就愈發(fā)高看了些,漸漸地,對自己的初衷竟有了悔意。
他從不去美容院找若薇,若薇亦不許他去,他們已在城郊另租新居。在某些個夜晚,兩人分道去那里,在那張蕩漾的水床上,情欲盛開如罌粟。
有時,若薇會望著天花板自語:難道我們要永遠見不到光?
每每這時,唐龍的心,就矛盾地疼痛著。他已漸漸迷上若薇。先前的種種計劃,早已悄悄消匿。
他撫摸著她如脂似玉的皮膚,不說話。
若薇就伏到他身上,張了眼睛認真看他:我是愛你的,哪怕你一無所有。
唐龍的心,就碎碎的。到底,他不夠狠。
后來,他的胸膛就起起伏伏起來,再后來,他們就粘到一起,在水床中央,蕩來蕩去。
5
唐龍回家,沙小蘇仰著臉迎了上來:怎么樣?
唐龍強忍厭倦:什么怎么樣?
城南新開了家美容院,非常不錯,是老板親自給我做的。沙小蘇得意洋洋:我辦了貴賓卡,那老板特善解人意。
唐龍的心猛然一沉,臉上卻不動聲色:為了拉回頭客,所有美容院的老板都善解人意。
沙小蘇用鼻子哼了一聲:你以為我傻啊,是李太太約我去的,她在那里做了三個月了。據(jù)說,店老板是商務(wù)會所的小服務(wù)生,估計傍上了個有錢的主兒,才開了這么家美容院。她倒蠻有頭腦,一開業(yè),就給在會所認識的所有會員都發(fā)了張免費卡,客源一下子解決了,生意好得不得了。說完,又瞥了他一眼:怎么,沒給你?
唐龍心里亂亂的,嘴里胡亂應(yīng)付著:沒,沒。
是給了你,轉(zhuǎn)手你給了哪個相好的吧?沙小蘇斜眼看他。
唐龍惱了,一甩手:我一個大男人,要美容卡做什么?
哼,這足以證明你心里沒我。為什么李先生就知道把卡拿回家給太太?沙小蘇的聲線提了上去,像尖利的碎玻璃。
唐龍懶得同她分辨,抽身往臥室走,沙小蘇不依不饒追過來,抱著胳膊,冷冷地說:莫非,那小妖精傍上了你?
唐龍心頭大驚,知道這時若收聲斂息反倒會引起沙小蘇懷疑,遂鐵了心,轉(zhuǎn)頭直盯了她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不可理喻!說完,就咚地摔上了門。
沙小蘇好像獲得了勝利,打著呼哨玩游戲去了。
6
次日,唐龍約了若薇出來,急急問:你用什么手段讓李太太把她帶到美容院去的?
若薇鎮(zhèn)靜地笑了笑:呵,很簡單。李太太和我談到過你,我知道她認識沙小蘇,就說我這邊還有幾張免費卡,她可以拿去送人情,也算替我拉客戶,一舉兩得,她當然愿意做了。
唐龍嘆口氣:何苦呢?
若薇隱秘地眨了眨眼,半天才說: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總之,在她面前,你小心行事。
若薇說知道了,然后就圈過他的脖子討吻,說:或許,有那么一天,我們可以手拉著手逛街,在飯店里堂堂正正地吃飯。
唐龍邊說會的邊將手探進她的衣服,說:你是我的。
若薇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突然推開他,冷不丁說:我巴不得她死。
唐龍一下子就呆了,想起了他的計劃。天吶,他已主動將計劃擱淺了,可,若薇似乎還是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了計劃的中心。
他愣了一會,又慢慢吻她,說:若薇,別犯傻。
若薇執(zhí)拗地推開他,扔給他一個后背,嚶嚶哭了。
唐龍難受得不得了。
那天,他們沒有做愛,若薇一味地哭,唐龍抽了很多支煙。
他曾設(shè)想過,讓若薇愛上他,然后,他給若薇開一家美容院,再然后,讓沙小蘇成為美容院會員,接下來,他會誘導(dǎo)若薇搞到一種任何醫(yī)學(xué)手段都檢測不出的重金屬,用婚姻誘惑若薇鋌而走險,將毒品攙進沙小蘇存在美容院的化妝品里,通過一次次做美容讓她慢性中毒身亡。屆時,即便警察有所懷疑,也與他無干,至多是他與美容院老板關(guān)系曖昧,背負生活不檢點的道德非議而已,法律上,他是清白的……
可這些,都是他視若薇為路人,沒有一絲感情色彩時的想象。
現(xiàn)在不同了。他越來越迷戀這個鎮(zhèn)定妖嬈的女子,縱然他想毫發(fā)無損地擺脫沙小蘇,卻無論如何也不忍搭上若薇了。
走前,唐龍抱了抱她,說:寶貝,容我想想辦法。
其實,他心里沒底。他既不夠陰狠,又舍不得分去大半家產(chǎn)。
(未完待續(xù))
編輯 趙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