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市場盡頭有一個鞋攤兒。攤主是一位40多歲的漢子,與人說話時,喜歡咧開嘴巴笑,一副憨厚老實(shí)的樣子。附近居民都喜歡將鞋子送給他修,這讓他的生意非常好。
幾乎每一次經(jīng)過那里,我都看到他在忙。他的手里拿著銼刀、膠刷或者錘子,嘴里咬著兩枚鐵釘,低著頭,非常投入,很敬業(yè)的樣子。他長著絡(luò)腮胡子,虎背熊腰的,即使坐在那里,也像一座黝黑的鐵塔。
那天早晨,我將鞋子送給他修,他問急嗎?我說不急,等晚上我過來取??墒巧衔缃拥揭霾畹耐ㄖ?,中午回家時,就順便去了他的修鞋攤兒。
男人好像剛要開始吃飯,他將一個鋁皮飯盒放在膝蓋上,見了我,問,來取鞋子嗎?我問他修了嗎?他說,不是說晚上才過來取嗎?我告訴他,我要出差,十天半個月的才回家,現(xiàn)在順便過來看看,如果還沒修,我就等出差回來再取。男人說,那得等多長時間啊……要不我現(xiàn)在就給你修?我急忙說您先吃飯吧,吃完飯?jiān)傩?,不急的?/p>
男人沖我笑笑,說,那我就先吃飯,鞋子小毛病,一會兒就能修好。
他打開飯盒,我看到飯盒里面裝著一個饅頭和一個餃子。男人拿起饅頭,又從旁邊拿起暖壺往飯盒里倒水。他倒了大約半飯盒水,用筷子將水餃捅碎,然后慢慢攪動著飯盒里的熱水。
好像他正在沖一碗只有一個水餃的“水餃湯”。
怎么只有一個餃子?我不解地問他。
早晨多睡了一會兒,沒給自己準(zhǔn)備午飯,男人說,餃子是昨天晚上吃剩下的,拿水泡泡,有點(diǎn)兒咸味,就能把這個饅頭吃下去了。
說完,他喝一口“水餃湯”,咬了一口饅頭。
能行嗎?我咧咧嘴。
怎么不行?男人鼓著腮幫子說,填飽肚子就行,難不成還得七個碟子八個碗的?
可是就一個餃子……
本來昨天晚上剩下一碗餃子,男人嘿嘿地笑著說,如果都帶上,也夠我的中午飯??墒窃绯课蚁?,還是給孩兒他媽留著吧。中午只有她一個人在家,總喜歡糊弄著吃飯,有時干脆餓著,等我晚上回去一起吃。你說這怎么行呢?一碗餃子,她熱一熱,用不了五分鐘。
她做什么?
和我一樣,修鞋,男人說。怕我不懂,又補(bǔ)充道,她腿腳不靈便,做不了別的,我的生意很好,有些不太急取的鞋子就留在家里給她修……她是跟我學(xué)的修鞋,不過她的手藝好像已經(jīng)超過了師傅呢,男人有些自豪地說。
說話間,馬路那邊跑過來一個男孩兒,手里捧著一只大瓷碗??吹侥泻何揖托α?,如果將男孩兒放大幾倍,臉上再貼上濃密的胡子,就活脫脫成了面前的男人。
果然,男孩兒管男人叫“爸爸”。他把手里的大碗遞給男人,說,媽給你煎的餃子。
她給我煎的餃子?男人一怔。
媽知道你中午愛糊弄飯,就把餃子煎了,讓我?guī)Ыo你。
你今天沒上學(xué)嗎?怎么有時間給我送飯?
下午學(xué)校有幾場籃球比賽,就放了半天假,所以我回家吃午飯。
你媽中午做飯了嗎?
做了。
做的什么?
面條,男孩兒說,炸醬面。
男人嘿嘿地笑了。他憐愛地?fù)崦鴥鹤拥念^,說,你想留在這里跟爸爸一起吃還是回家跟媽媽一起吃?
小男孩兒說,和媽都說好了,回去吃。
男人目送著兒子一蹦一跳地過了馬路,然后埋頭吃起煎餃來。他吃得很香,很快,很投入,很豪放。他吃下十幾個煎餃,滿足地抹抹嘴巴,抬頭,見我盯著他看,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來。
那個下午,我一直在想:這樣的家庭,也許是清貧的;這樣的家庭,又注定是幸福的。
(孫亮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