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子
我并不是膽小的女生,卻對紅顏色有著深深的恐懼,因為那是血一樣的顏色。
我的生命始源于北國的一個小城市里一個并不富裕的家庭。盡管我不是個宿命論者,但是命運卻似乎真的是一出生就被決定了。父親是奶奶家中唯一的兒子,而我,卻是個女孩。盡管我樣樣都不比男孩差——我會演奏樂器,會畫畫,而且功課也很好,可是卻一直都得不到父親的寵愛。那時候,他喝醉了,心煩了,常常拿我撒氣,以至于我的胳膊上、后背上總有紅紅的印子,觸目驚心。
不過,我被打的情況持續(xù)到我8歲的時候就結(jié)束了,原因很簡單,我的父母離異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甚至不知道那對我而言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離開父親的一年里,我有四分之一的夜晚是獨自對著冷冰冰的墻難以入眠,淚水冰冷地滑過臉龐,我用牙齒咬著嘴唇,直到舌尖感覺有絲絲血腥,我對愛情及婚姻絕望徹底。
那時充滿我生命的只有母親,她是我對生命的唯一眷戀,我明白她的含辛茹苦,理解她要倒夜班不能在家照顧我。一段時間以后,我們搬到了另一間陌生的房子里,而母親的腳在這時受傷了。于是,我開始買菜,在早市里買最便宜的菜。在冬天里,抱著母親在那間沒有暖氣的房子里悄悄流淚。我開始回憶很多事情,比如,父親打了母親后,地上的灘灘血跡,那是我殷紅的夢魘;再比如,我離家時親人的不挽留;還有母親常常在洗衣時背著我擦去的眼角的淚水……
那一年,我9歲。那一年,冬天好冷。那一年,我對我的童年說了聲再見。
也是在同一年,父親開始去學(xué)校看我。他把我叫住,然后把我抱上車,再然后抱著我哭。就是在那時,我覺得自己心里堆積了的許久的感情頃刻間沖破了堤壩。于是,我抱著父親也哭得一塌糊涂。我想我原諒他了,或許,我根本就沒恨過他。
我和母親搬回了原來的家,其中的緣由我不清楚。他們說,是為了我。但無論如何都好啦。我就那樣天真地以為,直到奶奶去世。
我就是化成灰散落在天涯也忘不了,在奶奶病重的時候,兩個喪心病狂的姑姑是怎樣對著奶奶破口大罵,詛咒奶奶快些死掉,她們好不用伺候一個下半身失禁的病人。我好恨,恨她們喪盡天良,居然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老母,恨她們在奶奶出殯那天,假惺惺地哭得死去活來……可我卻對此無能為力。父親說:“無論怎樣,她們都是你的姑姑。”我不知道,人如果連親情都能背叛,那天地間還有什么事可以天長地久。
我同時也活在深深的內(nèi)疚中,作為奶奶唯一的孫女,我沒有盡到應(yīng)盡的孝道。我常常想起奶奶的面容,想起她在父親打我時用瘦弱的身體為我擋住前面的暴力,盡管她常常嘆息我不是男孩,可她依舊那么愛我……
后來的事是那么突然。爺爺提出要收回我們住的房子(那房子是我母親的彩禮),因為他在外面交了一個比他小20歲的女朋友。那對我而言簡直是天大的諷刺。爺爺,想不到居然是我的爺爺,那個最疼我的爺爺把我們逼得走投無路。于是,我們只能分期付款給爺爺,而且我還知道了一個秘密,慫恿爺爺要房子的人就是我那兩個姑姑。
因為錢的問題,父母又開始吵架。父親總是在喝醉酒后回到家里拿著菜刀亂砍,咬牙切齒地說要殺了媽媽。那天晚上,我在黑暗里清楚地聽到他的喘息聲,刀反射出來的寒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也許他一刀下來我和媽媽都會沒命的,但我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很平靜,平靜得讓我自己都覺得可怕。媽媽打開燈問他要干什么。父親什么都沒有說。
我起床去奪他的刀,他的眼里居然流出淚水來,我就那樣平靜地去擦干他的淚水。突然間覺得他老了,然后我平靜地說,我不想失去父母中的任何一個,我們都要好好地活。他看著我,說好,轉(zhuǎn)身便去睡了。然后我又看著母親,告訴她,她是最堅強、最勇敢、最偉大的母親。真心的。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在他們都睡著的時候,我一個人輕輕地開門,鎖門,到空蕩蕩的大街上,看空蕩蕩夜空。因為犯了哮喘病,因為太多壓抑。
我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友情,只緊緊地握住支離破碎充滿傷害的親情不肯放手。但我依然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正在好起來。
編看編說:太多壓抑和憂愁,一定是因你專注某一消極方面過多造成的。面對親情、友情、愛情,我們?nèi)鄙俚耐皇切乃伎b密,而是一些大大咧咧,傻乎乎的勁頭。太較真就容易受傷,而如果你同時認為某種感情必須是神圣的,那么這傷口就不易愈合。
有人說,生命最美麗的舞蹈是戴著鐐銬跳的舞蹈。只有當(dāng)你的生命被諸多限制的時候,才能看出你的智慧、勇氣和忍耐力?!耙磺卸紩闷饋淼摹逼鋵崯o關(guān)于現(xiàn)實,如果在你的生命被鎖住的時候,你的心靈卻是自由自在的,那么就沒有什么厄運能糾纏得住你多久。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