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在塵世的艱辛中苦苦掙扎的人,心底總能有不絕的曙光以及不盡的笑聲。
中午下班的時候,風(fēng)很大。小區(qū)門口,一個收破爛的,正動作夸張地捂著三輪車上的紙片,仿佛風(fēng)要頃刻間奪走他的什么寶貝似的。見我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天氣都這么暖和了,風(fēng)還這么大。
他是一個小伙子。蓬亂的頭發(fā)下,是一張瘦削的面孔。我說,走,我的小屋子里也有些東西要賣。說完后,我前面走了。沒走幾步,就聽到他在后邊喊,大哥幫幫我。原來,他還捂著車上的紙片呢。我只好踅身回去,幫他推車。
我把屋子里的破箱子、廢紙片、易拉罐一古腦兒地扔出來,他開始有條不紊地分類整理,樣子很熟練。寒暄中,知道他是安徽阜陽人。來這座小城收破爛已經(jīng)有幾年了。他說他考高中的那一年,父親得了病,家境窘困,交不上學(xué)費,就輟學(xué)出來打工。先是去建筑工地,干了一年,只領(lǐng)到三個月的工資,后來,就干脆跟人收起了破爛。現(xiàn)在,收破爛也不好生活了,干這行的太多。說這話的時候,他一臉的黯然。
這一行當(dāng)?shù)钠D難,我是能體會得到的。有一次,我就親眼看見,一家單位扔出垃圾,幾個拾破爛的爭著翻揀有用的東西。“搶”到最后,每個人的手里,也不過是幾張廢紙片。然而,就是為了幾張紙片,他們不惜弄臟了衣服,污濁了身子——在窘迫的生活面前,他們已經(jīng)顧及不了生命的尊嚴(yán)了。
也許是出于這樣的憐憫,賣破爛的時候.我從來不看他們的秤,也不愿意為幾毛錢和他們斤斤計較。在我看來,能夠吃“虧”給他們,這虧吃得有意義。
樓道間的風(fēng),已經(jīng)小了不少。小伙子從容地作著分類,我也在整理著——以防一些重要的信件或樣報樣刊被當(dāng)垃圾賣掉。我翻出一堆花花綠綠的賀年卡,便有一搭無一搭地重溫著賀卡上那些溫暖的話語。突然,賀卡里傳出一陣悅耳的鈴鐺聲。
“是什么?”小伙子猛地轉(zhuǎn)過頭,現(xiàn)出一臉孩子般的好奇與驚愕。 是一個女孩——我剛剛打開的賀卡中,竟然“站起來”一個紙折的小女孩,而小女孩的身上,掛著兩個小鈴鐺。
我把賀卡合上,娉婷玉立的小女孩便立刻消失在兩片紙里。再打開,伴隨著悅耳的鈴鐺聲,那些緊貼在紙片上的彩色紙條,便又幻化成了小女孩的身體、胳臂、腿,亭亭玉立地站立了起來。
“好玩!”小伙子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一聲驚嘆?!斑@個你還要嗎?”他緊接著問我?!芭叮阋@個?”我一愣,對他的濃厚興趣感到驚訝。畢竟,他已經(jīng)不是小孩了。
“是的,我要。”
“你要這個做什么?”我還是驚訝。
“這個……我有一個女兒,今年剛上幼兒園,我是說,她一定會喜歡?!闭f完后,他憨厚地笑了。
“哦,你已經(jīng)有了一個女兒?!彼€是個小父親,我有點意外。
“是,”他靦腆地笑笑,“已經(jīng)4歲了,在一家私人幼兒園上學(xué)?!?br/> 談到女兒,他的話匣子一下打開了。女兒的乖巧、伶俐,以及發(fā)生在她身上的有趣故事,他一邊講,一邊指手畫腳,為我學(xué)著女兒的情狀。那一刻,我仿佛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陌生人,而是聆聽他傾訴的一個親人或者是一個朋友。
他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天,突然,停了下來。仿佛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態(tài),他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一說起女兒,我就收不住,打擾你了?!?br/> 我說:“沒事,你的女兒一定很可愛吧?為你們?nèi)規(guī)砹瞬簧俚臍g樂?!?br/> 我的話剛一出口,他的臉色突然間變得有些陰翳,呆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大哥,不瞞你說,家里,只有我和女兒,她媽媽在孩子一周歲的時候,就跟著別人走了,至今也沒有音訊。”
那一刻,我的心咯噔一下,驚愕在那里……
那天,除了那張賀卡,我把兒子的幾樣玩具一并送給了他。但愿那張賀卡以及幾樣玩具,能給他的女兒帶去歡樂,愿女兒的歡樂能為他帶來歡欣。
——愿在塵世的艱辛中苦苦掙扎的人,心底總能有不絕的曙光以及不盡的笑聲。
(辛茹薦自《中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