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的家人之外,還有誰最了解你的家庭情況?朋友?不,他們也許日日和你相約小酌,但是他不一定知道你住在哪一個樓盤,哪一個單元。同事?不,他們每天和你從城市不同的角落走向同一個目標,間或會聊聊閑天,一起吃個午飯,開會的時候會唇槍舌劍,收工的時候立刻各奔東西作鳥獸散。同學?不,N年前也許你們一起談?wù)撨^隔壁班的男孩子,現(xiàn)在偶爾在MSN上見到,會打個招呼,但是她嫁了一個你不認識的人,從此淡出了你的圈子。鐘點工?也許,她每周準時走進家門,比你自己更知道抹布在哪里、潔廁劑在哪里,不過她不一定知道你的手機號碼,更不知道你的工作單位。
其實,除了家人外,最了解你的家庭情況的是你所住樓盤的物業(yè)公司。
某日我去物業(yè)辦事,在等候的過程中百無聊賴,和另一個看起來恰好沒事做的物業(yè)維修工聊了會兒天。我問,現(xiàn)在的房價是多少了?他給我一個過萬的數(shù)字,我大驚說,漲這么快,這么偏遠地方都過萬了,早知道當年多買一套,現(xiàn)在就賺錢了。
他閑閑地說,你們做媒體的有錢啊,不過有錢也不能都押在房子上,炒股多好啊。我大驚失色,你怎么知道我是做媒體的?他嘿嘿笑說,你不就是住在某單元某號房嗎?你是今年幾月入住的吧,客廳里打了一個大書柜,五六米長,全是書,對吧?我嚇得直哆嗦,你,你怎么知道的?他說,這有什么奇怪的,那天下大雨,你家陽臺漏水,大晚上的是我來看的,還拍了照片,不記得了?我仔細搜索記憶,那個月黑風高狂風暴雨的夜晚,我無神又狂躁,連物管派來的這個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沒看清,倒難得他有閑心將我家的擺設(shè)都看了個遍。這么一想放下心了,物業(yè)那邊有我的一切資料,知道我的職業(yè)也沒什么。
于是驚魂甫定,想了想,又不死心地問了一句,你還知道些什么呀?他說,你開一輛藍色的車,車牌號是京……“打??!”我大叫道,“不要再說了,你知道得太多了,小心我今天晚上把你滅口?!彼鎏齑笮?,我亦苦笑。他知道我的一切,但是我除了知道他是某物業(yè)的修理工,男性,年齡在20歲以上40歲以下之外,一無所知。
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話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站在你的面前,而你不知道我愛你。那么,從那一天之后,我認為世界上最恐怖的距離,就是最了解你情況的那個人近在咫尺,而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加拿大女記者雅各布寫過一本很暢銷的書,叫《美國大城市的生與死》,一度在中國也擁有許多支持者。贊同者認為,雅各布提倡的“高密度、小尺度的街坊和開放空間”里,在居民之間相互窺視的家長里短里,才能尋找到真正和諧的社區(qū)的意義,因為在這樣半封閉的小環(huán)境中的親密互動,任何“入侵者”都逃不過“街道眼”,形成天然的“自我防衛(wèi)”體制,一切罪惡都能被街道深處一雙雙明亮的眼睛扼殺在搖籃里。
而我的感覺是,雅各布對于互相監(jiān)控的社區(qū)有著這樣浪漫主義的推崇,是因為她沒有看過充滿謠言、兇殺、不信任的《絕望主婦》,也沒有像我這樣被一個陌生的物業(yè)修理工嚇出一身冷汗的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