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做克拉瑪依的孩子,火燒痛皮膚讓親娘心焦;不要做沙蘭鎮(zhèn)的孩子,水底下漆黑他睡不著……”
6月3日下午,圓明園附近的小院里傳出悠揚而深沉的歌聲。小院中聚滿了人,核桃樹葉子在微風與陽光中沙沙作響。
歌者戴著墨鏡,長發(fā)及肩。在傾聽現(xiàn)場聽眾提問時,他不是將目光投向你,而是把耳朵轉(zhuǎn)過來找你。他是一個盲人。
他叫周云蓬。新民謠的代表人物之一。文章開頭的歌就是他不久前推出的專輯《中國孩子》里的主打曲目。
旅行
“看不見了,就等于關(guān)掉了一條路,音樂就是我自己修的通向世界的路,”周云蓬說,“別人沿這條路給我送水送吃的來,我給他們送別的東西出去?!?br/> 1970年,周云蓬出生于遼寧。在一篇文章中,他這樣回憶自己的童年:“9歲時,徹底失明。留在視覺中的最后印象是動物園里的大象用鼻子吹口琴。這大概是后來我彈琴寫歌的最初動因。”
17歲,周云蓬瞞著父母一個人跑到了北京?!坝∠笾心鞘莻€特別熱的夏天,走兩步就得買個冰棍兒?!边@是他第一次獨自出門旅行。這段經(jīng)歷給了他充足的信心,他發(fā)現(xiàn)“什么路都能走得到,不行就向人打聽?!?br/> 1995年,周云蓬大學畢業(yè),分配到一家色拉油廠工作,忍受了幾個月他稱之為“茍活”的日子后,辭掉工作,又一次來到北京,賣唱為生。
他住在圓明園——當時那里是流浪北京的文藝青年聚集的地方,只要天氣不差,他一大早就出來在北大門外賣唱,常常一唱就是一天,“那時候賣唱比較新鮮,好的時候一天能有100多塊錢?!?br/> 晚上回家,走在荒蕪的圓明園里,稍有風吹草動心里就發(fā)毛,“因為看不見,所有的感覺都放大了?!?br/> 1995年年底,周云蓬去青島大學演出,隨后又去了上海、杭州。從此,他基本每隔一年都要遠行一次,湖南、云南、西藏、寧夏、甘肅……每到一處,他都在當?shù)刈∩弦欢螘r間,找個酒吧或茶館演出維持生存,慢慢了解那里的生活。
“每次旅行對我而言就像是洗了次溫泉浴,全身都通透舒服,心胸也變得開闊?!敝茉婆钚χf,每次離開久了再回來,就覺得北京很多地方都還是不錯的,很多人也是很可愛的。而且,旅行讓他不會執(zhí)著于什么人或什么地方,“不會覺得離開誰就活不下去了。”
2000年底,周云蓬只身踏上前往西藏的道路。在登上唐古拉山的那一刻,他留下豪言:“我是世界壯麗的傷口,傷口是我身上奔騰的河流?!?br/> 半路上他出現(xiàn)高原反應,在那曲下了車。在那曲的那幾天他認識了藏族姑娘卓瑪,卓瑪給周云蓬找了家酒吧,他成了那里惟一的漢族歌手?!拔以谏厦娉?,底下一呼百應,他們最愛聽林志炫的《單身情歌》和劉德華的《愛你一萬年》?!?br/> 歸途中,周云蓬把卓瑪?shù)碾娫捥柎a弄丟了,和她失去了聯(lián)系。卓瑪永遠留在了他寫的《今夜》的詩句中:“我想起卓瑪,那曲的草原賓館,有牛糞的香氣……”
在拉薩,他發(fā)現(xiàn)不少藏人消費特厲害,“要啤酒都是一箱一箱的,有的還特洋氣,愛聽英文歌,他們還知道《加州旅館》呢?!?br/> “西藏讓人上癮,去了還想去?!彼衲赀€打算再去一次西藏,走川藏線進去?!奥眯邢癯燥?、買房一樣重要。而且很實在,能化成一種物質(zhì)存在你身體里。”他說。
“人應該多一些情趣,有情趣你在北京街頭也能發(fā)現(xiàn)各種有趣的事情,沒情趣就是把你放在珠峰,你也會覺得這有啥啊,不就是一片白嗎?那就沒勁了?!?br/> 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都能坦然面對黑暗中的生活,但總有些時刻令他不能釋懷。比如旅途中看不到風景的時候。其它東西可以靠想象,但“你又不能摸出雪山有多高。”
家生活
周云蓬的家最近剛從香山搬到了宋莊。
他們的家有兩間大屋子帶一個寬敞的農(nóng)家院,院子里種著香椿樹、玉米和黃瓜,還拴著一條小白狗——是他們在路上撿來的。
他家的電腦沒有顯示器。鍵盤、音箱擺在書桌上,主機藏在下面。他在電腦上裝了一個語音軟件,可以把頁面上的字讀出來。他下載了不少電子書,有空就讓軟件讀。
除了“聽書”,“聽電影”也曾是周云蓬最大的樂趣之一。在第一張專輯里,他有一首自傳性質(zhì)的歌曲《盲人影院》:“有一個孩子,九歲時失明/常年生活在盲人影院/從早到晚聽著那些電影……”
周云蓬以前愛“看”央視六套的“佳片有約”,大多是譯制片。他很喜歡伯格曼的《秋天奏鳴曲》和越南影片《戀戀三季》。他得意地說:“能靠聽把電影聽明白,需要多少想象力啊。”
不過現(xiàn)在他卻幾乎不聽電影了,“沒什么國語的電影,都是外語片。就連國語的也聽不了,好不容易有個《瘋狂的石頭》,還是四川話,聽不懂。而且現(xiàn)在的電影臺詞越來越少,像王家衛(wèi)那種,半天說不了一句話。電影都拍成這樣的,我就完了?!?br/>
新民謠
以前周云蓬他們只在酒吧演出,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陸續(xù)在各地的大學、體育館進行專場演出和舉辦民謠節(jié)之類的活動,今年他們還登上了北京迷笛音樂節(jié)的舞臺。5月,周云蓬和小河、趙牧陽、吳虹飛等人剛剛在北大搞了一次新民謠的演出。“說不定不久以后就能上春晚了?!彼_玩笑地說。
在演出時有一個聽眾問他:“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從地下走到地上來了?”
“地表吧,說地上好像還沒有,說地下也不那么合適?!?br/>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過程?”
“就是一支蘿卜長出土來的過程。我就算不搞音樂,也不能老在地下待著啊,得出來看看。其實每個地層都有自己的圈子和生物鏈,用放大鏡看一下都挺生動的?!?br/> 他在一首詩里這樣寫道:“我到處走,寫詩唱歌,并非是想證明什么,只是喜歡這種生活,喜歡像水一樣奔流激蕩。我和命運是朋友……”
(袁 鵬摘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