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寧肯隱瞞真相，用那些不可取的方式賺取一點小錢，甚至為此背上“小人”的名聲，也不要被別人同情。走在命運的夾縫中，她選擇了另外一種堅強……
　　
　　最初，她的熱情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此前我換過兩個單位，作為新來的，基本上在一個地方受到的都是冷遇，可這次是例外，因為碰上了她。
　　熟了以后，知道她叫蘇菲亞，很年輕的女孩子，平常的長相，不似其他同齡人那樣冷漠和傲氣，眼神里充滿著溫暖。我過來上班的第一天，她主動和我說話，幫我接水，告訴我一些應(yīng)該注意的問題……熱情得和她的年齡不符。
　　那天，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在她同我說話的時候，我感覺到旁邊的目光有些異樣。
　　中午下班，蘇菲亞堅決要請我吃飯，我努力推拒，但沒有成功——她的確是誠心誠意，硬把我扯到了單位對面的小飯館。
　　她的請客內(nèi)容很簡單，一人一份５塊錢的面，這讓我心里稍微平和了一些，平白無故接受別人的好，我還不太習(xí)慣。
　　吃飯的時候，蘇菲亞和我熟人一樣聊天，內(nèi)容寬泛，說她比較戀家，父母非常疼愛她，在她快２５歲的時候，還當(dāng)她小孩子一樣寵，以至于她一直不想戀愛結(jié)婚……
　　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只是禮貌地笑笑，畢竟彼此并不真正了解。
　　接下來幾天，總想抽個時間回請她，卻沒有找到機會。她對我一直那樣熱情，可中午一下班，她就急急走了，讓我總覺得欠了她的好。然后，她出差了幾天。
　　她不在的幾天里，我和其他同事也有了簡單的交往，也只是說說話，大多與工作有關(guān)。彼此心里充滿本能的防備，這讓我更加感覺蘇菲亞這個女孩的好。至少，她不是如此防備。
　　蘇菲亞出差回來，先是在屋里打了個轉(zhuǎn)，熱情地同包括我在內(nèi)的每個人寒暄了幾句，就拿著一兜東西出去了。在她走出門后，聽到旁邊的老鄭說，又去拍馬屁，年紀(jì)輕輕的先學(xué)會了歪招，出差買點破東西挨著送領(lǐng)導(dǎo)。有人接話，嫉妒人家干嗎，誰讓你不會，你要會，不是派你出差了……繼而是哄笑。
　　我裝作聽不見，忙手里的工作。
　　過了片刻，蘇菲亞回來了，手里的袋子果然空了，左手卻拿著一小盒茶葉，進門就說，何主任出差帶回的好茶葉，誰要喝到我這兒來取，別客氣……
　　沒有人回應(yīng)，大家都沒聽見一樣各忙各的，怕她尷尬，我站起來沖她笑了笑說，快歇會兒吧，出差那么辛苦。
　　誰說不是呢，一半時間在趕車，睡不好吃不好的。說著，又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在她的包里取出一盒化妝品，說，小文，我這次出去專門幫你買了一種化妝品，以前我出差給陳佳帶過，她用著可好呢，我也一直都用……
　　不等我說話，蘇菲亞已經(jīng)把那盒色澤艷麗的化妝品放到了我桌上，說，好用還便宜，不到一百塊錢。
　　這一刻聽到旁邊低頭工作的一個同事發(fā)出了竊笑，我似乎明白過來什么，心里忽然有些說不出的別扭。她卻還在介紹著那種化妝品的好，邊介紹邊四下看了看說，今天陳佳怎么沒來呢，你問問她就知道了……
　　我沒有再聽她說下去，依舊笑了笑，說，那我用用看，謝謝你。說完，我從包里拿了錢給她。心里分明不舒服起來。
　　她卻不接錢，說，你用著好再給我，不好，就當(dāng)我送你了。
　　這次，我終于堅持過了她，把錢給了她。
　　看她接下，我松口氣，想，她對我的熱情，還有那頓飯的情，終于還她了。
　　
　　不用別人再暗示什么，我并不笨，看清蘇菲亞熱情背后的目的，便開始主動疏遠她。那套化妝品自然沒有用。
　　蘇菲亞卻似乎察覺不到什么，依舊熱情不改地同我同任何人來往，熱情主動，高聲大氣。她實在做得太明顯了。原來她的眼神和年齡不相符的并不是溫暖，而是世故和刁鉆。
　　慢慢和同事走得近了，也自然知道大家對蘇菲亞的厭煩，以這樣的方式賣東西，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她還喜歡用小恩小惠來討好領(lǐng)導(dǎo)，以換取出差的機會。因為出差多少總是可以得到一些實惠?？傊?，為了貪圖一點小利益，她沒有原則，連同事都騙。而且，她是我們這些人中學(xué)歷最低的，大家說她能在這里混，憑的全是花招……因為她的年輕，這一切的確很難被寬容，至少，我想我不會接受這樣的人做我的朋友。不過倒也真服氣她，時間不太久，竟然又開始向我推銷一種內(nèi)衣，說誰誰誰就是穿這種內(nèi)衣的。這次，我心安理得地拒絕。她也不覺尷尬，把內(nèi)衣收起來，說，你哪天想要，跟我說一聲。
　　待到半年后，和其他同事一樣，我也開始明顯地冷淡她，有時候看著她去領(lǐng)導(dǎo)那里討好，也會跟著起哄。大家是看不起她的，難得的是她有那樣一副厚臉皮。
　　后來一次，我真的生她氣了。那次原本領(lǐng)導(dǎo)安排了我出差去北京，那邊有一個我攻下來的客戶，車票都訂過了，出差的人忽然變成了她。主任說，小蘇說她和你商量好了，你在這邊善后，她過去簽合同，再說她出差多一些，有經(jīng)驗。
　　我氣憤得無處發(fā)作，她根本就沒有同我說，但她人已經(jīng)走了，我沖領(lǐng)導(dǎo)發(fā)脾氣也無益，那口氣就一直在心口窩著，打了她幾次電話，她竟然不接。其他同事也在旁邊添油加醋，我發(fā)誓等她回來后，非和她好好理論一番不可。
　　
　　氣了幾天，班都不想好好上，那天不到下班時間，便找了借口出去了，想去給媽買點滋補的中藥，索性去了中醫(yī)院。
　　掛完號劃價的時候，竟然碰到了蘇菲亞，先是以為認(rèn)錯了人，按規(guī)定，出差回來要先回單位即時報賬。并沒確定是她，可因為她的刻意閃躲，我反而留意起來，追著背影趕過去，看到她正慌慌張張向外走。
　　我頓了一下，還是攔住了她，有些挑釁地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這次出差順利吧？
　　她站住了，第一次，自她臉上我看到明顯的尷尬，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才好。她終于穩(wěn)下神來，尷尬地笑兩聲，說，啊，我，我剛回來，還沒回去上班呢。
　　噢。我應(yīng)一聲，說，我買點藥，你忙吧。說完朝劃價的窗口走去。我想這不是說理的地方，等回單位，一定要說個清楚。
　　她卻飛快地追上我，急急地說，小文，你能不能不把今天碰到我的事說出去，能不能別讓領(lǐng)導(dǎo)知道……聲音一點點低了下去。
　　心里更是煩她了，冷冷地說，我沒有打小報告的習(xí)慣。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拿完藥走出醫(yī)院的時候，抬頭卻看到前面不遠，蘇菲亞正推著一個輪椅朝前走去。想跟過去看個究竟時，她好像也看到了我，忽然推著輪椅加快了腳步，在一個小路口轉(zhuǎn)了彎。而我等的車也過來了。
　　
　　第二天早早過去上班，蘇菲亞已經(jīng)在了，看到我，眼神依舊是慌亂的，飛快地把一把東西放到我桌上，小文，這是我從北京帶回來的果脯，北京的果脯很有名的。
　　我把東西還她說，謝謝，我牙齒不好，不愛吃甜食。
　　她尷尬地站著，似乎鼓了半天勇氣，說，小文，我知道你生我的氣，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我也是沒辦法，想趁著這次出差的機會帶著我爸會診一次，他出車禍癱瘓好幾年了，專門去一趟，我實在拿不起那個錢……我知道昨天你看見了。
　　半天，誰都沒有說話。她重新把果脯塞給我，說，我還得求你一件事，我家里的事，你別說出去，我不想被人家同情。我也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可我學(xué)歷低，也沒有其他特長，不像你們，這份工作沒了還有下一份，我的工作要丟了，我們家就垮了……
　　我的心就這樣難受起來，這個女孩子，她寧肯隱瞞真相，用那些不可取的方式賺取一點小錢，甚至為此背上“小人”的名聲，也不要被別人同情。走在命運的夾縫中，她選擇了另外一種堅強。雖然這讓她有著種種不可愛之處，可相對于她的生活處境來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應(yīng)該被包容。
　　我什么都沒有再說，只是將那包果脯重新收下，放進了抽屜里。
　　
　　她的事，我沒有跟任何人提，她依舊以她的方式工作、生活，進行她的人際關(guān)系。私下里，大家依舊不喜歡她，不時說三道四，我沒有替她辯解過，也再沒有附和他人。
　　一年后，有員工跳槽，單位缺人手，新應(yīng)聘過來兩個女孩子。她即刻對那兩個年輕女孩子表現(xiàn)出了飽滿的熱情，一如當(dāng)初對我。
　　那天中午吃過飯剛進門，就聽她正對那兩個女孩說，這種內(nèi)衣就適合你們這樣的女孩子，穿著可出效果了，不信你們問小文，她知道。
　　沒想這個時候我會進來，而兩個女孩當(dāng)真站起來問我，是真的嗎？
　　只猶豫了一下，我說，是真的。
　　她的臉紅了，眼神里有感激和微微的愧疚。我笑了笑，我是真誠的。
　　就做一次她謊言的同謀吧，為她能夠得到那點微薄的利潤，如果這樣可以減輕一點她生命的負荷。在生活中，我愿意選擇寬容她。我想有一天，我會找到合適的方式來告訴我的同事，讓大家一起寬容她。
　　
　　編輯 / 海 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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