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舉報是一只令人不敢輕易去觸摸的刺猬，即使匿名舉報，也怕遭人報復諱莫如深。而遼寧沈陽“舉報硬骨”姜煥文，不但堅持實名舉報，還大張旗鼓地辦起“中國舉報網”，廣征全國舉報線索。這位“中國第一職業(yè)舉報人”在刀尖上獨舞，現已成功舉報近4000個案子，獲得舉報獎金20萬元……
　　
　　驚喜 實名舉報也能掙錢
　　
　　在走上職業(yè)舉報之路前，姜煥文是沈陽第二農用汽車廠工人。后來，企業(yè)經濟滑坡，嚴重虧損，姜煥文失業(yè)了，日常開銷需要用錢，雙胞胎兒子讀書也需要用錢，走投無路時，酷愛看書的他拿起筆，開始為報社寫新聞稿，有時每月發(fā)稿二三十篇，稿費超過千元。
　　姜煥文家住沈陽市蘇家屯區(qū)，一次，區(qū)防疫站負責人慕名登門，告訴他有人喝啤酒時，在酒瓶里竟喝出了死老鼠，他們要給啤酒廠處罰，但由于啤酒廠不歸蘇家屯區(qū)管轄，對處罰不理不睬，防疫站想讓他寫篇批評報道。姜煥文立即寫稿給報社，稿子第二天見報后引起不小的震動，沈陽的很多商店開始退這家啤酒廠的貨，消費者也開始拒喝這種啤酒，廠子很快倒閉，姜煥文因此名聲大振。此后，他專寫一些反映社會問題的輿論監(jiān)督稿子，逐漸成為當地家喻戶曉的人物。
　　但是，媒體的力量畢竟不是萬能的。有時媒體報道過后問題依然懸而未決。姜煥文轉而尋求法律的幫助，1994年，經過兩年考試，他取得了法律?？频奈膽{，成為一名法律工作者。由于性格耿直，當他代理民事或行政訴訟時，看到一些暗箱交易影響判案公正時，總是義憤填膺，經常為法官的不公而到處控告。
　　2000年8月，一個偶然事件，改變了姜煥文的人生。
　　那天，姜煥文在《沈陽日報》上看到一家醫(yī)藥公司宣傳廣告，大肆吹噓自己的保健品療效神奇，熟諳《廣告法》的他知道，這帶有明顯的欺騙性質，是條虛假廣告。舉報吧，肯定會得罪人；不舉報，會有多少消費者上當蝕財呀！他舉棋不定，良心在忍受著責罰。正直的妻子見他猶豫不決，堅決支持他對虛假廣告進行舉報。
　　幾個月后，就在姜煥文快要遺忘此事時，沈陽市工商局傳來喜訊：要他去領取2000元獎金?！笆裁矗e報還能掙錢？”姜煥文將信將疑，直到工商人員將厚厚一沓票子塞進他手中，他才如夢初醒。
　　姜煥文從此開始嘗試在沈陽周邊地區(qū)尋找一些有報酬的“舉報”——揭發(fā)偷、漏稅行為。一次次實名舉報成功，為他帶來一筆筆收益，他愈加樂此不疲。
　　2001年5月，姜煥文到山東萊蕪辦事，看到萊蕪市客運站大樓連體的部分門面房正在對外出售。他想：客運站不屬于房屋開發(fā)單位，根本無權出售這些門面房，因此不會交納房地產行業(yè)必須交納的土地資源費和房產稅等款項，明顯構成了逃稅行為。暗訪一周后，姜煥文取得了充分證據，立即向萊蕪市地方稅務局舉報。
　　兩個月后，萊蕪市地方稅務局通知姜煥文，讓他去領取7000元的舉報獎金！這是他平生領取的最大一筆“工資”，簡直比上班還強十倍！沉浸在一片激動、高興之中的姜煥文，決心放棄寫稿，一門心思做職業(yè)舉報人。
　　
　　艱難 在跌打中東奔西突
　　
　　2001年6月，姜煥文買來錄音筆、照相機等必備行頭，正式開始職業(yè)舉報人生涯。
　　平日采訪中，姜煥文時常同當地黨政機關、企事業(yè)單位和普通民眾打交道，積累了豐富的人脈資源。他主動找到別人，剝繭抽絲般想套出舉報線索，哪知不是受到一番嘲笑，就是遭遇別人善意提醒。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姜煥文只接到三四條線索，都是鄰里之間一些雞毛蒜皮的是非，不但未換來一分錢報酬，還白白受了一肚子窩囊氣。姜煥文情急之下，印制了1000份“業(yè)務”名片見人就發(fā)。他聽人說，很多網站上開有民聲論壇，許多網友通過論壇傾訴心聲，他就天天去泡網吧上論壇找線索，還一口氣注冊了20多個ＱＱ號，天南海北地拉攏網友支持自己的義務舉報……每天幾個小時的網絡瀏覽，將姜煥文從一個網絡生手打造成超級網蟲，他很快成為《遼寧日報》、北國網論壇“民生熱線”、“北國視線”、“振興東北”三個版的版主，還在中國法院網“法治論壇”當上了骨干網友。在他高調“叫賣”下，他的職業(yè)舉報漸漸走進公眾視野。
　　2001年8月，一位70多歲的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找到姜煥文。半年前，老太太替一位鄰居看門，與夜半進屋的盜賊扭打中被砍多刀，到醫(yī)院縫了70多針，遺憾的是她見義勇為卻沒得到救助。姜煥文連續(xù)奔走數天收集齊全材料，向政府和民政部門反映了情況。20天后，老太太收到1萬元獎勵，拿出500元作為酬謝，姜煥文于心不忍，堅決拒絕了。
　　姜煥文隨后又接到十余個熱線，有下崗工人反映拖欠工資的；有市民反映道路難行的；還有手機用戶反映通信公司亂收費的……這些問題解決起來大都非常棘手，有的甚至超出舉報范疇。姜煥文雖然提供了義務幫助，但為節(jié)省成本、方便工作，他經過認真思索，在網上公布了自己的“業(yè)務”范圍：在農村，舉報假種子、假化肥；在城鄉(xiāng)結合部，舉報偽劣食品、假冒產品；在城市里，舉報偷稅逃稅，挪用、侵占公家財物，淫穢色情網站，貪官……
　　這一招很靈，網友舉報開始有的放矢。通常情況下，他一個月至少要接到十余條舉報線索。
　　2002年3月，有人通過ＱＱ告訴姜煥文，蘇家屯區(qū)某白酒經銷商偷售假酒。當時姜煥文十萬火急要赴外地調查一宗大案，又擔心店主得知風聲轉移假貨，所以未及取證便立即轉告了工商局，工商人員突查，貨物竟絕對正宗。姜煥文回來后被工商局批評了一通，不久，商店老板得知是他莫須有的舉報，在電話中十分氣憤地罵起他來。
　　碰了一鼻子灰，姜煥文猛然醒悟，有些居心不良者，常會借用他搞“惡作劇”，打擊報復競爭對手。他專門請人寫了“有理有據”四個大字，貼在床頭，提醒自己每次舉報，務必掌握真憑實據。他還在自己管理的論壇上告誡報料者：“舉報他人的違法犯罪行為，必須實事求是，證據充分，切不可以捕風捉影、道聽途說，捏造事實、誣陷他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而調查之路，總是阻力重重。姜煥文感觸良深，要舉報社會上的違法、違紀行為，匡扶正義，僅靠一人之力，無異于螞蟻撼樹。在姜煥文的鼓動下，一年之后，有七八十名朋友像星星一樣，聚攏在他這顆“太陽”之下，組成一個“舉報星系”：他們給姜煥文提供材料，共同核實后，由姜煥文出面舉報，得了獎金后按內容的真實性、重要程度計酬。
　　在摸索前進中，姜煥文逐漸知道了什么樣的舉報才有獎金，什么樣的舉報風險系數大；怎樣才能夠發(fā)現企業(yè)、政府或個人的不法之處；采用不同方式舉報時怎樣為自己保留證據……他還將舉報政策、各種舉報電話印成資料廣為散發(fā)，方便平民舉報者。對那些在家門口舉報或投訴無果的人，給予社會公益性的支持。
　　自從當上“職業(yè)舉報人”，姜煥文的足跡越來越廣，打假、打逃稅、舉報犯罪……哪里有線索，他就去哪里。頻繁更換住處，就連妻子和孩子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兒。為培養(yǎng)更多舉報人，給更多自己想舉報，或者由于某些原因不愿舉報的知情者提供方便，他決定創(chuàng)辦一個舉報網站。
　　2004年7月20日，經遼寧省通訊管理局市場監(jiān)察處、沈陽市工商局企管處、沈陽市公安局網絡監(jiān)察處批準，姜煥文投資4000元創(chuàng)辦的中國第一家民間公益性舉報網站——中國舉報網正式開通。姜煥文根據多年舉報經驗，將網頁設置成舉報信息、舉報范圍、舉報知識、舉報政策、舉報加盟、信息反饋等實用板塊，并大膽公布自己的手機號碼、郵箱、ＱＱ號，置身風險舉報的最前線接受或轉交各地舉報線索！
　　網站創(chuàng)辦翌日，河南省濮陽市范縣陸集鄉(xiāng)中心校原代課教師李傳虎、朱先亮二人，打來電話反映工資被拖欠十年的問題。姜煥文立即給范縣縣委書記趙茂辰打去電話，當天下午就解決了問題。
　　
　　中國舉報網不斷惹“火”上身，平均每天接到30多條舉報線索。其中一些舉報信中所反映的問題，經過姜煥文斡旋，已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或解決。哪知，38天后，有關部門卻認定，中國舉報網開設的涉及以電子郵件形式接受群眾舉報信息并轉交有關職能部門的工作，違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相關內容，予以關閉。姜煥文不相信替群眾辦好事、為社會伸張正義會有錯。在朋友的支持下，9月16日，他向沈陽市和平區(qū)和沈河區(qū)兩家法院分別遞上了狀紙，最終打贏了官司，網站再次開通，在國內名聲大噪。
　　2007年7月初，姜煥文郵箱收到云南省個舊市副市長童外元情婦杜某求助信，請求姜煥文代為舉報童外元包養(yǎng)情婦真相。杜某做童外元情婦已有三年，4月底因與其他情婦爭風吃醋被童外元打傷，杜某心生報復，憤起舉報童外元貪戀女色。不料，舉報受阻。姜煥文飛抵云南密會杜某，與童外元電話接觸后，隨即帶著杜某和證據來到云南省紀委、監(jiān)察廳舉報。7月14日，姜煥文在中國舉報網上，率先發(fā)布圖文并茂的《副市長“毆打”情婦，引來舉報信》一文，幾天工夫，已在網絡炒紅。云南省官方調查組按照法定程序調查取證，已證明童外元確有婚外情問題，違反了公務員法等有關規(guī)定，將作嚴肅處理。
　　
　　危險 獨行俠六年不敢回家
　　
　　六年舉報路漫漫。姜煥文行程十萬公里，舉報近4000個案子，成功率接近65％，累計拿到獎勵20萬元，其中，因舉報一件房地產百萬元偷稅大案，獲得最大一筆舉報獎勵——4萬元。
　　舉報生涯，有如船行江河，表面上風平浪靜，船底卻激烈奔涌、暗礁重重。姜煥文受到的打擊和恐嚇，究竟有多少次，他自己也無法記清。最多時，他的郵箱里一天能收到近十封恫嚇信。為了不連累媳婦和孩子，他長年獨自在外租房居住，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至今已六年沒有回家，成為名副其實的“獨行俠”。
　　在搜集舉報證據時，姜煥文難免與被舉報人短兵相接，各種危險往往把他推到鬼門關前。
　　2002年7月，姜煥文赴遼陽，準備舉報一個非法建房侵占耕地的大案。他正在房間整理搜集證據，忽聽到外面吵吵嚷嚷：“喂，你們找誰？怎么鬼鬼祟祟的？”房東在大聲吆喝?！罢乙粋€沈陽來的好事者，個子矮矮的，眼睛小小的，我們來做了他?！苯獰ㄎ膹拈T縫向外一看，四個身高在1．8米左右的男子，手持鐵棒站在院中，他渾身直冒冷汗，情急之下撬開后窗，跳窗而逃。后來，他回去拿行李時，好心的房東告訴他：“那幾個人是專門沖你來的，看他們都不像好人，你快走吧?！?br/>　　2003年8月，姜煥文到廣東東莞舉報某衛(wèi)浴器具假冒臺灣產品一事。老板拿出5000元錢，想堵住他的嘴。姜煥文毅然拒絕了，他說：“我只想伸張正義，用我自己的勞動成果掙錢，這種不干凈的錢我是一分不會要的?！彼餍涠?。老板惱羞成怒，就在姜煥文搜集舉報證據時，派3名壯漢暗中跟蹤欲下黑手，都被姜煥文機智地甩開了。
　　得知丈夫身處險境，當初支持他的妻子異常懊悔，兒子也開始抱怨：“別人一家團團圓圓多好，我們一家卻很難相聚，爸爸，你能不能放棄這種危險的生活？”姜煥文緊握話筒的手微微顫抖，他擦擦熱淚，故作風輕云淡地說：“我國目前保護舉報人的政策和制度還不完善，不少人視舉報邪惡為畏途，總得有人去伸張正義啊！”
　　一次次“虎口”僥幸脫險，逼著姜煥文學會保護自己。他拜師學藝，防身雙節(jié)棍舞得虎虎生風；平時走路留心觀察，有看上去不地道的人靠近就趕緊避開；晚上睡覺前，把門窗仔細關好，所有的鎖頭插銷都上好，還要用椅子或桌子把門頂好；每到一個陌生地方，總是先買張地圖，熟悉地形，然后為自己設計好一個適當的身份，必要時戴上假發(fā)、假胡須，制作假名片調查情況；在外地舉報，如果去哪個機關面談，姜煥文一般找3個人同去以備不測；他準備3部手機11個號，其中一部直接連著公安報警平臺，一旦出事一按就會報警……
　　提心吊膽的日子久了，就習以為常。然而，姜煥文最不習慣的就是別人忽悠自己。在沈陽，姜煥文發(fā)現，某運輸集團有750輛車沒有納稅，也沒有辦理正式車號牌，卻在道路上運營。他給國家稅務總局、交通管理局以及遼寧省國家稅務局舉報中心等多個部門寄送舉報信十幾封，還打過多次電話舉報。后來，沈陽市交警部門集中為這家運輸集團辦理了車輛注冊登記，發(fā)放正式車號牌。姜煥文認為，按照《稅收征收管理法》的規(guī)定，他至少應得到10萬元以上的獎勵，卻遲遲沒有拿到手。2007年4月21日，姜煥文將遼寧省國家稅務局等3個行政機關告上法庭，要求3單位立即履行職責，并賠償因其行政不作為而給他造成的經濟損失，沈陽市沈河區(qū)法院已立案審理。
　　姜煥文再次成為媒體報道的焦點，并引起全國人大、政法委、最高人民法院的關注。7月29日，他應邀走進中央電視臺新聞會客廳，與著名主持人白巖松聊起職業(yè)生涯中的酸甜苦辣。他說：作為一名職業(yè)舉報人，現在希望能夠早日出臺一部有關舉報的法律法規(guī)。目前我國的舉報規(guī)定，均是由某個專業(yè)部門制定的單一的行政法規(guī)，也有很多部門沒有制定如何規(guī)范和受理，所以，有的部門受理舉報行為，有的不受理舉報行為，有的給予舉報者獎勵，有的不給，而且，有的部門對舉報人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因此，制定和頒布一部全國統(tǒng)一的舉報法，既能對各類不同性質的舉報行為和受理工作進行統(tǒng)一規(guī)范和管理，也有利于鼓勵和支持廣大群眾與違法行為作斗爭，使一些隱蔽的違法行為得以盡早被揭露出來，并受到應有的制裁。
　　為此，姜煥文草擬了個舉報工作管理法，9章、50條、700多字，已經改了5稿，改好后準備寄給全國人大常委會。我們期待他早日夢圓。
　　
　　編后：
　　近期，筆者專門采訪了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何家弘。他認為：對于為犯罪偵查提供線索、沒有成為證人的舉報人，也應該納入證人保護的范圍。
　　公民不僅有舉報、作證的義務，也要強調對其權利的保障。有必要立法成立專門的部門來保護舉報人和證人，尤其從經費上、人力上進行保障。
　　他建議，立法應該明確舉報人事前保護，做好預防措施；立法還應該對保護舉報人的程序作出規(guī)定，明確對受到確實可能發(fā)生危險如接到威脅電話等的舉報人，啟動證人、舉報人保護程序；對于審判之后的證人保護可以有證人保護的計劃，如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證人可以有保鏢，在法庭上對證人陳述事實的提問不能導致其身份泄露，審判之后政府可以重新安置證人生活；建議在修改刑事訴訟法中，對于證人保護、舉報人保護作出可操作性強的具體規(guī)定。
　　編輯 / 程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