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站在金字塔的塔尖上,讓我們景仰。你想想,塔尖多大一點地方,能站幾個人?風光歸風光,高處也不勝寒。做一名哲人,委實不易,也許不少是逼出來的呢。
先說莊子。莊子名周,戰(zhàn)國宋之蒙人,肚子里有學問,人也就高傲。楚戚王曾經(jīng)遣兩名大夫,擬聘他為相,莊子發(fā)了一通議論,叫人家走了。這就是哲人的作風,餓死事小,高官是不做的。一旦做了高官,離哲人就遠了。譬如王安石。王安石也有學問,不一定比莊子小,但他做了宰相。我們可以說王安石是政治家、文學家,但絕對夠不上哲人。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就是這個意思。為了糊口,莊子做過漆園吏,無非是個小工頭,干的時間還不長。那他每天都做些什么呢?“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庇崎e歸悠閑,怪話還得說。不說怪話,不發(fā)闊論,別人怎么知道你?又如何青史留名!“秦王有病,召醫(y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這不僅僅是怪話,多少還有些刻薄了。即使莊子想去做事,如何做去?誰又敢請他去做?!說話尖酸的人,往往朋友就少,惠施算莊子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之一,也是他最大的仇敵。為什么?兩人總抬杠,一部《莊子》,幾乎頁頁都記載著直接或者間接糟蹋惠子的話。對朋友尚且如此,外人就可想而知。莊子煢煢一身,寄情于山水之間,他不成哲人,誰成哲人?
這是東方的哲人。與此同時,在西方,也誕生了一位哲人,叫蘇格拉底。蘇格拉底又矮又胖,相貌丑陋,酒量驚人。據(jù)說做過石匠,但他顯然不是一名好石匠,經(jīng)常出沒于雅典的街頭或市集之內(nèi),提出問題,引發(fā)市民參與討論,漸漸的,就有了名氣。蘇格拉底是斯多葛學派和犬儒學派兩者的先驅(qū),尤其善于反諷。他的老婆很厲害,蘇格拉底不務正業(yè),一天到晚在外面閑扯,老婆心煩,推開窗戶,大吼一聲,將污水兜頭澆了下去。老蘇畢竟有涵養(yǎng),也不生氣,笑著說:雷霆過后,必然暴雨傾盆。然而,言多必失,他于公元前399年被雅典人民法庭判處了死刑,罪名是誤導青年,顛倒是非黑白,否定希臘傳統(tǒng)神祇的存在。本來,老蘇是可以躲過一劫的,只要答應從此保持緘默,不再走向街頭,與人論道。但老蘇還有個犟脾氣,進了監(jiān)獄就不肯出來,誰勸都不行,最終飲鴆身亡。前些年有位美國學者,寫了本書,說蘇格拉底為了做一名圣哲,故意裝瘋賣傻,褻瀆神靈,其目的,就是想站到被告席上,人民法庭上了他的大當。無論如何,蘇格拉底是死于非命。當然,怪話少不了,臨死之前對他的門徒說:我們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你們?nèi)セ?,誰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聽聽,這是一般人講的話嗎?
說來說去,逼哲人走上不歸路的,就是哲人自己。
編輯/劉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