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看過一部反映“二七”大罷工的電影《風暴》,著名藝術家金山在其中扮演“施洋大律師”。深夜里,前來密捕施洋的軍警在江邊包圍了他。在凄厲的警笛聲中,他突然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呼嘯的寒風將他的頭發(fā)和圍巾吹起,面對著雪亮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槍口,他目光如炬。這個畫面給人留下的印象極深,施洋這個名字從此就被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
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情節(jié)是藝術家的夸張。實際情況是,施洋雖然預感到直系軍閥吳佩孚、蕭耀南將對他下手,但他仍然拒絕逃走,在家中從容被捕。
作為一名職業(yè)律師,施洋應該說是成功的。三十歲不到,就擔任了武漢律師公會的副會長。但不久之后,在惲代英、董必武等中共早期創(chuàng)始人的影響下,他便開始將自己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工人運動上來了。
施洋獲得武漢工人信任的轉(zhuǎn)折點,是他成功地領導了1921年12月漢口人力車工人為反對車行資本家加租(也就是增加“份錢”)而舉行的大罷工。
罷工一開始,施洋就積極投身其中。他一方面召開工人代表會議,囑咐大家“齊心努力,堅持到底”;一方面替工人草擬《罷工宣言》和《告各界父老兄弟姊妹書》,揭露車行資本家的惡行,闡明工人的立場,還撰寫了罷工新聞報導,使罷工得到了社會輿論的同情。
在組織起來的工人的巨大壓力下,漢口租界當局和車行資本家最后不得不答應工人提出的全部條件:釋放被捕工人,允許成立工會,車租不僅不再增加,還在每日每班的原有租金里提出五十文作為工人的福利費用。在罷工期間,每人每天補發(fā)伙食費兩百文,作為賠償損失。上工以后,免租三天,收入全部歸工人所得。罷工獲得全勝,武漢第一個公開的工人組織——人力車夫工會也在勝利中誕生了。
按照紀念碑的碑文記載,“二七”大罷工的直接目標,也不過是為了爭取一項最基本的勞動權(quán)利:集會結(jié)社自由。工人和軍閥爭執(zhí)的焦點就在于,工人要成立總工會,而軍閥不讓成立。誠如施洋在“湖北陸軍審判處”所慷慨陳詞的那樣:“京漢鐵路的工人罷工斗爭,不是空穴來風,來之有源。其罷工原因,不外下列各種:一、工廠待遇惡劣;二、工人集會結(jié)社、言論出版都不能自由;三、工資太低,工人生活太苦;四、工人勞動時間太長。能解決這些問題,罷工自然解決,何必請教于我呢?”
但軍閥不愿意解決這些問題,而選擇用武力血腥鎮(zhèn)壓。施洋在工人當中有巨大的號召力,又有豐富的斗爭經(jīng)驗,吳佩孚因此認為:“不殺施洋,工潮難平。”所以他被捕一周后,即遭秘密處決,年僅34歲。臨刑前,施洋對執(zhí)法官厲聲說道:“我只希望中國的勞動者早點起來,把軍閥、官僚資本家和你們這些替他們賣命當走狗的人,一起食肉寢皮!”在身中兩彈后,他仍傲然屹立,使出最后的力氣振臂高呼:“勞工萬歲!”
施洋為工人獻出了一切,將他譽為“勞工律師”的工人又怎么會將他遺忘呢?他犧牲后,其遺體即由人力車夫工會和他的夫人收殮,同年7月,由江岸鐵路分工會將其安葬在武昌賓陽門外的洪山。在當時嚴重的白色恐怖下,漢口人力車夫為表達對施洋的哀思,仍然在各碼頭設祭,數(shù)千車夫跪地痛哭并扶靈位游行,場面悲壯。試問民國時代的律師,林林總總,何止千百,又有幾人能夠受到工人如此衷心的愛戴呢?
衡量一個社會的最終標準,還是要看這個社會的大多數(shù)人的自由、保障和生活狀況如何,而歷史對一個人的評價,最終也必須取決于他為實現(xiàn)這個目標做出了多少貢獻。當然,如果一個精英只顧現(xiàn)世的快活,為了個人“成功”不惜攀附權(quán)貴、富豪,根本就沒有想到“朽”與“不朽”的問題,那么,許多感慨也就純屬多余了。
編輯/孫櫟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