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yè)于中央音樂學(xué)院作曲系的王立平先后擔(dān)任過中央新聞紀(jì)錄電影制片廠的作曲及中國電影樂團團長,創(chuàng)作出了《十里長街送總理》、《戴手銬的“旅客”》、《潛網(wǎng)》、《夕照街》等膾炙人口的影視劇音樂,《少林寺》、《牧羊曲》、《太陽島上》、《大海啊,故鄉(xiāng)》、《駝鈴》等流傳甚廣的歌曲。而87版電視劇《紅樓夢》音樂,更是在其作曲生涯上寫就了輝煌的篇章。為譜寫全劇音樂,王立平耗時四載有余,青燈黃卷,翻閱《紅樓夢》的各種版本,揣摩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意圖、分析筆下人物性格,而為尋找只屬于《紅樓夢》的音符,打造出《紅樓夢》的音樂方言,王立平付出了艱辛的努力。
對曹雪芹的《紅樓夢》,王立平說,這是中國文學(xué)經(jīng)典文化寶庫中最璀璨的花朵,任何人都會為之傾倒?!拔易约旱捏w會是,‘一朝入夢,終生不醒’。我非常喜歡這部作品,初中就讀過,但未讀懂,甚至還讀得有點煩。好像盡是些家長里短的事,好幾頁翻過去,只不過從這個屋到那個屋,并沒什么大事發(fā)生。沒有閱歷的人,是無法讀懂的?!?br/> 而真正讀懂曹雪芹在每一個人物背后所透出的文化并深深為之感動,是在經(jīng)歷了挫折和磨難,對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有了切身的感受之后。那時候的王立平已經(jīng)30多歲,“才開始讀懂《紅樓夢》,迷上《紅樓夢》?!辈⒂纱硕劝l(fā)了寫一部《紅樓夢》音樂的念頭,但一來沒有機會,二來也很艱難,因此在難與向往之間的徘徊,就使得這個念頭成了一直未能達成的愿望。
夢想照進現(xiàn)實得歸功于王扶林導(dǎo)演已故的太太。她當(dāng)時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做音樂編輯,一直想給王立平做一個音樂作品專輯。在交往中,她透露了王扶林正在籌拍《紅樓夢》的消息,并說如果王立平有興趣的話,可以轉(zhuǎn)達一下。王立平當(dāng)即就表示“非常有興趣”。
那是1982年,他已經(jīng)過了41歲生日。他如愿以償,贏得了跟曹雪芹和曹雪芹的《紅樓夢》用音樂結(jié)緣的機會。他這樣描述自己當(dāng)時的心情:“這是我生命中的一件大事,并為此而興奮不已?!?br/> 接下活兒后,王立平?jīng)]興奮多久就開始面臨極大的困惑?!拔液芰w慕劇組里的編劇、導(dǎo)演、服裝、道具,有什么樣的人物,說什么話,講什么樣的故事曹雪芹寫得分明;人物穿什么衣服、住什么房子,曹雪芹寫得仔細;吃什么用什么都明明白白。唯獨音樂,翻遍《紅樓夢》沒有一個音符!只有我要創(chuàng)作的音樂才是真正的無中生有?!?
《紅樓夢》的歌曲中,許多都是描寫人物命運的,寫香菱的《嘆香菱》、嘆晴雯的《晴雯歌》、惜探春的《分骨肉》,唱黛玉才情的《葬花吟》,寫寶黛愛情的《枉凝眉》,如何讓音樂表達出人物的性格和命運,是王立平在創(chuàng)作中一直面臨著的問題,寫出好的音樂當(dāng)然需要精準(zhǔn)的技術(shù),但最重要的還是用心去感受,只有在感情的刻畫上細致入微,才能通過音樂使人物的內(nèi)心刻畫入木三分。所以最大的困難在于認知。
而主題歌的確定,完全體現(xiàn)出了王立平對《紅樓夢》的主題理解。之前曾經(jīng)有各種設(shè)想,一是用曹雪芹的“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边@四句來作主題歌,一是說用《好了歌》來作主題歌,但王認為這二者都沒有表達主題:前者空乏,無法入樂;后者的出世思想,跟《紅樓夢》的現(xiàn)實主義基調(diào)不符。經(jīng)過反復(fù)思考和推敲后,王建議用《枉凝眉》作為主題歌,理由有三:一是一句“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揭示了寶黛愛情的主線;二是“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jīng)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預(yù)示了結(jié)局;三是詞句優(yōu)美,是一首可詠可嘆的極佳歌詞,可入樂。這一提議得到了導(dǎo)演、編劇和紅學(xué)顧問們的一致認同。最后就有了那首一唱就令人心動的《紅樓夢》主題曲。
87版電視劇《紅樓夢》的音樂,王立平前后寫了4年半,其間他翻閱了《紅樓夢》的各種版本,竭盡心力,去體味,去品味,去解味。而其中《葬花吟》的創(chuàng)作,耗時1年零9個月,是王立平寫得最苦,用時最長的一首。
“從前人們理解《葬花》,多是哭哭啼啼,極度悲切,雖然感人,但仔細想來,又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這使我想到,為什么曹雪芹會對林黛玉情有獨鐘,為這個孱弱的女子寫這樣一闋佳句連篇的作品。”說到此,王立平忍不住開始調(diào)侃黛玉說:“林黛玉有多可愛呢?眼不大,個不高,身子瘦弱多病,尤其是脾氣不好,經(jīng)常使小性子。要擱在今天,別說自己交女朋友,就算是兒子娶媳婦,也會說,不可,不可,這樣的女子將來怎么一起生活?!钡诓苎┣鄣墓P下,卻讓人人為之扼腕嘆息,人人為之感動流淚,曹雪芹如此厚愛林黛玉,自有其原因。而這原因,王立平分析為,在所有的女子中,林黛玉不僅是最聰明的一個,也是最清醒的一個,所以她也就最痛苦,而且痛苦得最深重。單是悲悲切切,不足以表達曹雪芹厚重的筆墨。
一年多的折磨和煎熬總算換來了這樣的頓悟,書桌上攤開的書頁上那已經(jīng)爛熟于心的《葬花吟》中的“天盡頭,何處有香丘?”一句突然跳了出來。王繼續(xù)講道:“那一刻我就想,這哪里是低頭葬花,分明就是昂首問天!這是一種悲鳴,是呼號,瘦弱的黛玉剎那之間,突然就高大了起來。于是旋律也就油然而生,下面再加上幾聲似乎是敲在人們心上的悶鼓,此時我感到我用我的音樂為曹雪芹筆下的人物出了一口悶氣,我感覺這似乎不是我寫出來的音樂,而是從《紅樓夢》的字里行間挖出來的?!?br/> 有報道說,王立平曾說過,從前一直有人問他自己最喜歡的作品是哪一部,他說之前他一直答是下一部,但現(xiàn)在他可以說,是《紅樓夢》。當(dāng)我就此向他求證的時候,他說,他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就像是問一個多子的母親她最愛的孩子是哪一個一樣,是非常殘忍的一個問題?!皼]有哪一部作品不是付出心血的,所以,如果說作品的醞釀和創(chuàng)作恰似懷胎和分娩的話,《紅樓夢》是我的一個難產(chǎn)兒,為了《紅樓夢》我實在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太多的感情,所以對這部作品有著不一樣的感情?!?br/> 20余年過去,新版電視劇《紅樓夢》重拍的海選在全國各地大規(guī)模地進行著,各種評論和報道也應(yīng)運而生。而這其中,有網(wǎng)友大聲出來疾呼,新版《紅樓夢》的音樂不要修改;也有人問,王立平會不會重寫新版電視劇《紅樓夢》的音樂。王立平肯定地說,“我不會再寫《紅樓夢》的音樂,不是不想,不是不愛,而是我在創(chuàng)作中已經(jīng)傾盡所有,如果不能寫得更好,那為什么我還要寫?”而對于新版《紅樓夢》的籌拍,他說,《紅樓夢》還可以再拍一千遍,還可以流傳得更廣,今后也總會有人無數(shù)次地重拍,重寫音樂。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輝煌和局限,所有的事只能空前不能絕后。因此我相信將來他們會拍得更好,音樂會寫得更好。但我們這一代人的責(zé)任,就是用我們的心血、我們的智慧、我們的勤奮筑起一道高墻,讓后代即便不會望而生畏,也應(yīng)該讓他們感到想要超越?jīng)]那么容易!”
?。ㄧ娒魉]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