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新
遙遠(yuǎn)的麥田,爸爸早已腐朽的草帽,空氣已經(jīng)凝滯在蔚藍(lán)色里,天很晴朗,麥田很安詳。
爸爸說他走過的橋比我過的路還多,他說作為一個男人要有那么一點小小的虛偽。我明白了他說這句話之后,已經(jīng)撕下了小小的虛偽的面孔,一言不發(fā)地彎著腰,躲在冷靜的麥田。命運漫不經(jīng)心地把腳步停留在麥稈上,看著爸爸完成一個佝僂的動作,看著爸爸化身答案,腐朽在沒有道路的麥田。
像是一只溫柔的面包,他的墳?zāi)箯耐恋厣下∑?,散發(fā)著麥香?!懊姘睊仦⒔o我一串答案,一串更像密碼的答案。答案有時候本身就是一個謎底,就像爸爸愛笑的眼睛,略帶著迷茫,卻在麥田的邊緣指點給我一條道路:長大,會得到更多更像密碼的答案!
跨過這條溝,爬完這座山,就是我家的麥田。鋤頭早已經(jīng)生銹,似乎在宣告這是一個勤勞被生銹的年代。麥子是沒有營養(yǎng)的焦黃,漂染了頭發(fā)一樣的憔悴。色彩或許已經(jīng)不再重要,我們所需要的,只是谷殼里面一粒白色的糧食,一粒可以讓我們安身立命的糧食而已。
蝗蟲會記得我用怎樣的動作拎著它的翅膀,像是駕駛最原始的飛機(jī)穿越田埂,遇見風(fēng)和太陽。它貪婪地張大嘴巴,呼吸著帶有麥香的空氣。有那么一天,它會迷路在詛咒之中,然后躺在麥田,和爸爸一樣飼養(yǎng)著土地。
輕輕地撕破麥管,就可以吹出一支沒有曲譜的歌,這是我兒時最樂此不疲的游戲。有一天我?guī)е幕拿婢哒f這是民間藝術(shù),是農(nóng)民智慧的結(jié)晶。奶奶熟悉地撕破麥管,在嘴唇上吹奏出嬰孩一般的啼鬧。我要勇敢地承認(rèn),奶奶吹出來的,從來就是不屬于藝術(shù)的生活。
奶奶說她一生中最大的理想,就是要讓全世界的每個角落都種上綠色的麥子,讓地球變成一個綠色的國度。她要看著麥子高昂的頭顱如同驕傲的旗幟,聆聽著古老的麥笛的聲音。
奶奶的世界,奶奶的地球,只是我房間懸掛著的一幅世界地圖,這是奶奶理想的全部。我伸出畫筆,把太平洋畫上麥子,把南極洲畫上麥子,把撒哈拉沙漠畫上麥子,這時候,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綠色。
奶奶說,有麥子的地方,就會有路。因為在麥子的世界里面,有著大地的夢想。
然后在收割麥子的季節(jié),太陽還是驕傲地炫耀它的重要。土地是一個光頭,沒有麥子,沒有頭發(fā)的光頭。我看著土地,看見了道路。
麥子是一位神奇的詩人,它的麥稈子里面流淌出詩篇,告訴我農(nóng)民們的腳步怎樣創(chuàng)造出阡陌。
我突然好想有一片麥田,里面種滿詩篇,每天都可以站在它們之中,用落雨的聲音歌唱每一次我開拓出來的道路。我說:我是英雄,我手里的麥稈就是不銹的寶劍。我要高舉著一根脆弱的麥稈,指向太陽最溫柔的心臟。就算整個世界都黑暗了,麥田還會告訴我:生活,一直在路上!
散文詩·校園文學(xué)選刊2007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