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驥
編者按:最近國學熱遍及神州,引起人們廣泛的興趣。本刊錦上添花,也為復古風潮盡些綿薄之力。為此,編輯部召集業(yè)內(nèi)作者,撰寫有關(guān)文章談古論今。鑒于本刊辦雜志的宗旨,不能長篇大論的解析歷史事件,只能解剖社會基本粒子——男人作為主要內(nèi)容,對某個歷史男性進行盡可能的客觀評價。希望大家喜歡,并祈盼有識之士踴躍投稿?,F(xiàn)發(fā)兩篇作品以餮讀者。
不少家庭和單位的墻壁上,都掛著鄭(燮)板橋的橫幅題字“難得糊涂”。鄭氏在歷史上清譽很高,在書畫界里也稱得上是頂尖高手。估計現(xiàn)在要是拍賣他的東西,一張字畫至少也得幾百萬吧。鄭氏也干過縣太爺,為官清廉公正,敢于為民作主,得罪了當?shù)卦S多的官紳豪強;又因為當?shù)匕l(fā)生嚴重的災情,他不顧違反朝廷的律條,擅自打開糧倉賑濟,解救百姓于倒懸。這就為那些曾經(jīng)受到他制裁的官紳,提供了攻擊他的口實,合謀誣告他在賑濟當中營私舞弊。他看透官場的黑暗和腐敗,一怒之下罷官而去。他離開濰縣的時候,僅有三頭驢的家當:一頭自己騎著,一頭是向?qū)ьI(lǐng)著,另一頭馱著他的書籍和字畫。百姓知道以后,遮道相送……
比時下的許多公仆都廉政,尤其是他抑制豪強,能為草根百姓作主,也是現(xiàn)代的許多基層官員所做不到的。歷史上罷官的文人不多,算起來陶淵明也是一個,曾經(jīng)以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豪言壯語,名噪一時,但他的境遇并不怎么好,晚年還以乞討為生。雖然他留下許多在農(nóng)村勞動的優(yōu)美詩篇,那也是苦中做樂的無奈而已。可是鄭氏就不同了,他退隱后在揚州以賣字畫為生,與當時的其他幾位書畫家創(chuàng)立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并稱為“揚州八怪”。由于他的特殊經(jīng)歷和他獨樹一幟的畫風,還有他特立獨行的個性,使他的字畫炙手可熱,在當時也是一紙難求。文人自我標榜的是孤傲和有自己的個性及思想,差不多都喜歡梅蘭竹菊。鄭氏就喜歡畫竹菊,而且加以草書中豎長撇法運筆,使其作品體貌疏朗,遒勁峻峭,極見風骨。說起來,像他這樣的人做事或作人不會馬馬虎虎,可是他卻大書特書“難得糊涂”。我冒昧揣測,這很可能與他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他在《竹石圖》中題字:“蓋竹之體,瘦勁孤高,枝枝傲雪,節(jié)節(jié)干霄,有似于君子豪氣凌云,不為俗屈。故板橋畫竹,不特為竹寫神,亦為竹寫生。瘦勁孤高,是其神也;豪邁凌云,是(其)生也;依于石而囿于石,是其節(jié)也;落于色相而不滯于梗概,是其品也”。這哪兒是評介竹子呢?分明就是自我標榜嘛!
研究鄭板橋其人,覺得他的人生可并不糊涂,而且還是挺認真的。他提倡“難得糊涂”,其中必有隱衷。我再冒昧地猜測:鄭老先生是不是對過去有所反省呢?鄭氏是儒家思想培養(yǎng)出來的騷人墨客,一般都抱著積極入世為官的態(tài)度,為國為民,盡忠君主,懷有“達則兼及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抱負。這些人的理想生活就是封妻蔭子,出將入相,而鄭氏按照儒家的正統(tǒng)思想辦事,卻落得被罷官的下場。這對他肯定是個打擊,理想和信念破滅了。這就使他產(chǎn)生了逆反心理,還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因此用畫竹菊來表示對當局的憤懣。他還在“難得糊涂”的橫條幅上,寫了以下內(nèi)容:“聰明難,糊涂尤難,由聰明轉(zhuǎn)入糊涂更難”。這就說他的本意并不想糊涂,但是現(xiàn)實卻使他不得不裝糊涂。他是個聰明人,對許多事情也得裝聾作啞,其心之痛苦就可想而知了。
宋朝有個參知政事(宰相)的官叫呂端,當朝的皇帝對他的評價是“大事不糊涂”。據(jù)說,他整天睡眼惺忪,像沒睡醒似的。屬下找他請示辦什么事情,他也哼哼哈哈地半推半就地答應??墒牵绻蝗槐牬笱劬?,那事情可就麻煩了。他會一反常態(tài),像換了個人似的,認真得讓人受不了,弄不好就得觸霉頭,被他整個慘,連皇帝都曾經(jīng)被他頂?shù)脹]脾氣而改變圣旨內(nèi)容。這說明他懂得為官的張弛之道。做官不能不認真,也不能過分認真,因此要小事糊涂,大事認真。呂端其實是表面裝糊涂,心里肯定比誰都清楚。這樣做屬下拿捏不準他的脈,倒不敢隨便糊弄他了。
明朝有個叫方孝孺的人,對明成祖朱棣發(fā)動所謂“靖難之變”非常憤慨,曾經(jīng)為當時的小皇帝朱允炆寫過討伐他的檄文,認為他是欺君滅祖。朱棣登上皇位以后,就命令他寫一篇登基詔書。方孝孺抵死不肯,結(jié)果被誅十族(滅九族還加上他的學生),死者近千余人。這就是太較真了,不愿意糊涂,結(jié)果把許多無辜的人送上刑場與他陪葬。我覺得大可不必這樣做,置千余人的生命而不顧,只為了表示自己的氣節(jié)和忠君。他這樣做以為能夠動搖朱棣的統(tǒng)治地位,能使他遺臭萬年。然而,歷史從來不為敗亡者樹碑立傳,“勝者王侯,敗者寇”的定律誰也打破不了。歷史非但沒有對朱棣口誅筆伐,還不照樣把他評為大有作為的皇帝嗎?方孝孺大概是活膩味了,而他的九族及學生死得冤不冤哪!毛澤東說過: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方孝孺走入極端,“認真”得葬送了他的親屬和學生……這樣看來,有時該糊涂就糊涂,別太抖機靈,否則自己的小命不保,還得株連親戚朋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這說得比較宏觀,像鄭板橋、陶淵明與呂端等人,大小都是個官兒,涉及都是民生和國家大事,要總是糊涂影響可就大了。一般平民百姓可沒有這么大的事情,不過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應該糊涂事情也特別多。記得有部電視劇叫《愛你沒商量》,里邊有一首插曲,歌中有這樣的詞:“這就是愛,說也說不清楚;這就是愛,糊里又糊涂……”連愛情都可以糊里糊涂,估計娶妻生子也不會特別認真。世上大多數(shù)男女都是米面夫妻、同林之鳥,如果事事都較真的話,估計一天也待不了,而且活著一定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