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娃妮子
我欲掙脫,他帶著霸道的熱吻就那么狠狠地覆蓋了下來,我的心便丟盔棄甲到徹底,閉目任由他唇舌糾纏,手里的藥袋也不知不覺地掉地。如果說幾年前看不到去路,那么現(xiàn)在我看到了方向,我要好好地、好好地、向這個在心底沉睡了四年不肯褪色的男子,索要愛情。
沈泊常問我,緣何,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座北方城市?
我則仰著蒼白潔凈的小臉,緊緊依在窗臺上,單薄的身體仿佛一陣風(fēng)便可吹走.然后沖他微笑,倔傲而恣意。我說,沈泊,你愛上了我對不對?
沈泊就垂下眼簾,默默地走開去廚房忙活。
我不管他,繼續(xù)看外面天空,驕傲地揚著腦袋,烏黑的發(fā)頃刻落滿胸前,如同舊傷一般糾結(jié)纏綿:四年前清純?nèi)绾傻奈宜廾频挠錾辖瓲栂?,他是外籍富商,其開發(fā)的分公司坐落在我們大學(xué)附近。彼時有多少女子愛慕這位面色微黑的倜儻男子,自己也曾在春風(fēng)中穿街過巷,只為站在他面前說:讓我愛你。
江爾翔來者不拒地笑,擁著我上車,奔出市區(qū),才從口袋角落掏出戒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我,將戒指套在我左手的無名指上:你看,你想要的,我未必能給,我能給的,你也許不屑。
輕微的破碎聲在心里逶迤而過,我眼里漸然有了淚痕,卻依舊柔軟地鉆進他懷里,抵了他的胸膛說:請讓我愛你。21歲的女子,在愛情路上披荊斬棘無所畏懼,如同迷戀上獵人的小動物,心甘情愿地投入到他的陷阱,只求在生命最后的瞬間,被那雙手握在掌心里。
甚至,我很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是爾翔的心靈愛情,而他的妻,只是生活。
可,三個月后,爾翔躺在床上撫摩著我的發(fā),嘆息說:青彤,心靈安慰最是珍貴,但人始終無法脫離生活。
我坐起來,呆滯地想他的話,迷朦的霧氣慢慢便籠罩了眼眸,化作水滴落在江爾翔的臂上。
他起身時,我沒動;他替我合上門時,我還是沒動。
樓下傳來車子發(fā)動的聲音時,我才匍匐在柔軟的被子里,哭了。
再也沒見過江爾翔,陸續(xù)的,有些支離破碎的消息傳來:他的妻懷孕了,婦唱夫隨地遷回老家北方,浪蕩情場的江爾翔從此收心斂性。
面對決絕轉(zhuǎn)身的江爾翔,我逼迫著燃燒的心,死去成灰。如果他是一道傷口,我要等待時間修復(fù)。
四年后我學(xué)成畢業(yè),仍首先想再見見久未停止過思念的江爾翔,帶著一部手機和錢包以及簡單的換洗衣服,我踏上了北去的列車。
為何來北方呢?只因江爾翔。
剛下車的時候,我就遭遇了小偷,是沈泊幫了我,他是個人民警察。
見我沒找到租房,沈泊又發(fā)揮他樂于助人的本性,說他有空間騰讓。我思考兩個人住不僅可以節(jié)省開銷,而且屋子里會有一點點家的感覺。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是個很情緒化的人,我怕哪天半夜起來會突然被自己的眼淚淹死。有個男人在身邊,可以救我。
我沒料到,與沈泊合住居然還可以吃到現(xiàn)成的飯菜。
當(dāng)晚他就拖我去買了鍋碗瓢盆,很興奮地說總算有機會露一手廚藝給女同胞品嘗。
我不屑,原來你還有廚藝的,我以為你除了會抓小偷外什么也不行,是個高分低能兒童。
他也不反駁,只是嘿嘿地笑,在超市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挑了一只平底煎鍋揣在懷里。
雙人餐桌前我對著空碗發(fā)呆,十分鐘以后,沈泊從廚房里走出來,一臉鄭重地把一個盤子放到我面前。
我瞄了一眼,哦,我當(dāng)是什么,原來是煎蛋。
沈泊蹦起來,說,你有點兒文化好不好?這可不是一般的煎蛋,這叫荷——包——蛋!煎蛋就是打一個蛋在鍋里,正面煎一分鐘,反面煎一分鐘,像面小太陽旗似的。那算什么?荷包蛋的講究就多了,要包起來,包得圓滿,包得像一個荷包。難就難在那一包,一不小心,蛋黃就流出來,前功盡棄??梢羌宓锰?,蛋黃結(jié)成疙瘩,流是流不出來,蛋卻沒有了靈氣,一樣難以入口。
我咬了一口,說,好!蛋形飽滿,外脆里嫩,甜而不膩,焦而不苦。尤其是上面澆的這層汁水,濃油赤醬,甘香淋漓,不僅讓我食指大動,而且拇指也跟著一起動。
沈泊笑得比我盤里的荷包蛋還要金黃燦爛。
只是沈泊的拿手菜僅局限于荷包蛋。當(dāng)然,偶爾他也會炒盤雞毛菜什么的,然而只要和蛋沾邊,永遠都是荷包蛋。
我們一起吃飯的機會并不多,大部分時間是各忙各的。
我是某醫(yī)院的護士,經(jīng)常要值夜班,誰先回來就煮速凍餃子吃。難得他比我早回家,就會煎好兩只荷包蛋,讓我和速凍餃子一起吃。他的荷包蛋確實煎得很好,每次都一樣大小,一樣形狀,連焦嫩的分寸也一模一樣。
但我是個心里囤積故事的人,荷包蛋再好,也架不住總吃,越來越食之無味,開始鼓勵他一蛋多吃。我說,其實蛋有很多種吃法呀,比如番茄炒蛋,榨菜蛋花湯,或者茶葉蛋。
沈泊不樂意,他覺得炒蛋和蛋湯都是把蛋打碎了的,蛋黃蛋白混在一起,是懶人的吃法。茶葉蛋或者白水煮蛋又太呆板,是粗人的吃法。
我說,剝開溫情脈脈的蛋殼,雞蛋的本質(zhì)都是一樣的,你的荷包蛋再精致,也上不了國宴。你哪天失業(yè),靠這門荷包蛋的手藝也混不了廚師當(dāng)?shù)摹?/p>
沈泊說,你不懂的,你不知道荷包蛋是要用心煎才行的。
我拗不過他,就發(fā)飆地說,沈泊,你以后就娶荷包蛋好了!
沈泊當(dāng)然不會娶一個荷包蛋,他想娶我。
可我僅僅是感動,沒心動,“江爾翔”三個字依舊刻在我腦海里清晰如昨。
半年過去,我意料之外又期待許久的真的重逢江爾翔。
再遇江爾翔仿佛在看一場煽情電影,他抱著一個滿頭血污的長發(fā)女人在醫(yī)院的走廊里一路狂奔,經(jīng)過我身邊時,我聞到他身上散發(fā)的濃烈酒味。
醫(yī)生,醫(yī)生!快救救我妻子!急診室里江爾翔抑制不住情緒的激動,醫(yī)生給昏迷的女人做電擊。女人單薄的身體被一下下吸起來,又一下下拋下去,仿佛是一只毫無知覺的麻袋。江爾翔目光呆滯,嘴里喃喃地說:輕點,輕點,她最怕疼了……我發(fā)現(xiàn)江爾翔比從前變老了,丟失了不羈反顯得寬厚,半晌他才看見我,四目交錯時,他驚得微張開嘴。
我轉(zhuǎn)身逃跑,電梯外江爾翔隨步追來,焦灼,眼巴巴地看著滿員的電梯合門而去,如同擦肩而過了的親人。我的心酸酸的,卻隱忍著不動容,黯然頓了首。
第二天中午,我在餐廳僻靜的角落放下餐盤。不久,便見桌下,多了一雙腳,桌上有放餐盤的輕響以及一聲輕輕的“嗨”。這些年江爾翔特有的聲線總忽遠忽近地飄向我,沉沉的,帶著魅人心魄的磁性。
我遲疑著,微微醞釀了一下抬頭瞬間的表情,手已被捉了過去:青彤,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我的心便怒了:與你無關(guān),承蒙您能想到我。
江爾翔不再說話,只是,握著我的手,默默地揉搓在掌心里。滿眼破碎的溫柔讓我的心一點點地柔軟起來,畢竟,對他,自己余情未了。
吃完飯他去病房看他妻子,他前腳離開我就端著藥盤跟上,順便通知他醫(yī)生的診斷:他的妻子成了植物人。他聽到這消息時,表情是陰沉的,滿臉痛苦地用力擁我入懷,像尋求安慰的孩子。我欲掙脫,他帶著霸道的熱吻就那么狠狠地覆蓋了下來,我的心便丟盔棄甲到徹底,閉目任由他唇舌糾纏,手里的藥袋也不知不覺地掉地。如果說幾年前看不到去路,那么現(xiàn)在我看到了方向,我要好好地、好好地、向這個在心底沉睡了四年不肯褪色的男子,索要愛情。
病房里一時翻云覆雨充滿情欲的氣息。
下班前,我莫名其妙地被院長召喚,他指責(zé)我擅意改藥,差點令江爾翔妻子中毒死亡。我目瞪口呆,天啊,我是冤枉的,但明明由我負責(zé)給藥的,中途也沒有異常啊……等等,我迅速回憶爾翔的熱吻,我閉著眼睛的享受,難道他嫁禍于我?我用無辜的眼神換取院長最后的信任,不動聲色地請求他讓我和別人換班。
那天半夜不是我值班,我抱著守株待兔的目的去醫(yī)院隱藏,路過護士站,值班同事在睡覺。我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閃過那間特護病房,與此同時,一個男人的身影從那里走了出來,手戴一副白手套。那身形,我瞄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江爾翔。我趕緊躲進護士站的門后面,再探頭去看時,走廊里空空蕩蕩,哪里有人?
我咬咬牙推門進了病房,卻見床上那女人的氧氣管被拔掉了!
我霎時驚起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地奔出去,先叫醒睡覺的同事,兩人一起沖進病房,給病人重新安置好氧氣管,只是病人已經(jīng)沒有呼吸。同事連忙及時報警,等待警察來的時間里她說,這病人已經(jīng)在恢復(fù)意識了。今天警察還來過,說她涉及到一起走私案的秘密證據(jù)。還說明天派人來守著,誰知今晚就出了問題……到底怎么回事???
我渾身發(fā)軟,聲音顫抖。我看到了……是,是江爾翔。
很快,隨即趕到的警察搜出江爾翔還沒來得及處理的手套。
凌晨3點45分,真相公布:原來江爾翔幾年內(nèi)生意大不如前,明里他繼續(xù)經(jīng)營著虧本的公司,實際暗里卻聯(lián)合黑道中人搞起走私貨物。其妻掌握他的犯罪記錄,所以他一直想殺人滅口,酒后駕車出事是他故意,調(diào)包換藥是他想找我做替罪羊。
我實在不知道后來他們又說了什么,只是呆呆站著,恍似大夢初醒。
醫(yī)院長長的走廊盡頭,警察押解戴上手銬的江爾翔去拘留所,我背向墻壁。沒說再見,不想再見了,這一生。
窗外接近黎明的天空美麗誘人,我進臥室換上吊帶睡衣,鏡里的女子有優(yōu)美細長的脖子,裸露著美麗的蝴蝶骨,小巧而圓潤的胸藏在滑軟的睡衣下安靜淡然。輾轉(zhuǎn)人生的街巷里,我才明白自己需要怎樣的愛。
我走到沈泊房間,他聽到響動朦朧地半睜開眼,望著他,我輕輕抹下一根吊帶,他的眼睛跟著睡衣跳了一下。
我伸手抹向另一根,睡衣軟而涼地滑到赤著的腳上,我裸露在清晨漸漸升起的陽光里,說:沈泊……
沈泊的大手溫暖地撫上我的身體,他以責(zé)怪的口氣耳語,傻丫頭,別受涼呢。我鉆進他懷里,滾熱的淚水灑落在他胸前,瞬間燃燒成火。
從那一天起,我喜歡吃沈泊的荷包蛋,百吃不厭;用他買給我的東西,張揚炫耀。幸福像夏天的雨,說來便來了,一個月圓的晚上沈泊向我求婚。
我答應(yīng)他,但條件是結(jié)婚前他必須放棄再做警察,我只想過安定的生活,沒有犯罪沒有伸張正義。
沈泊體諒地答應(yīng)了,他還把付首期的房產(chǎn)合同交給我保管,據(jù)說這是他一直以來省吃儉用的結(jié)果。
張羅拍婚紗照,買新家俱,我們忙得不亦樂乎。
周二,離婚期還有五天。沈泊接到一個電話匆匆出門,竟然幾天幾夜未歸也沒有任何消息給我,我打他手機竟是設(shè)置成了留言信箱。
直到婚禮前一天,給我?guī)硐⒌氖巧虿吹耐隆?/p>
他們說,沈泊出事了。因為他的努力和犧牲,警方昨日破獲了一個跨省市作案的搶劫盜竊團伙,挽回經(jīng)濟損失數(shù)百萬,案犯悉數(shù)落網(wǎng),一個不漏。
他們說:其實,若他不提早單獨行動,就不會出事了。為什么他等不及這幾天呢,好像今后不做警察似的,那么拼命。
是啊,因為我,他愿意放棄摯愛的職業(yè),婚后對他就是另外一個人生了。
但誰能了解呢,他們只知道我是他的女友,是他襯衣口袋里的那張照片中的女人。
那張緊貼著他心臟的照片,那張被子彈穿了孔的照片里,我張牙舞爪地笑著,沒心沒肺地笑著。
要我如何接受與他陰陽相隔的事實?猶還記得數(shù)日前他用鮮活的身體包裹我,現(xiàn)在卻等不到和他張燈結(jié)彩的喜宴。吉時良辰早就預(yù)定了,他怎么可以丟下我?怎么可以?黃昏凄涼的陽臺上,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發(fā)抖的手拔通他熟悉的號碼。
錄音里他說,我是沈泊,現(xiàn)在不方便接聽您的電話,有事請留言。
我沙啞的聲音回蕩著,撞擊自己的耳膜,我說:“想你,回來,我們就要結(jié)婚。”
(責(zé)任編輯 花掩月 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