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術斌
一個月前,山子的爹在獵熊時,由于老槍啞火,被沖到面前的熊把臉抓了個稀爛,兩只眼睛也抓瞎了。在這大山叢中的山寨里,除去種點玉米外,山民們主要還是以打獵為生,沒辦法,16歲的山子只好扛上父親的獵槍,開始了這艱難而又殘酷的狩獵生涯。
這是晚秋的一天,第一次狩獵的山子一大早就隨同山寨里的另外五個獵手進了深山,他們翻了好幾座山嶺,可是直到日頭偏西了,竟連根野物的毛都沒碰見。
日頭快要落坡的時候,突然獵狗朝著山梁下的山谷狂叫起來,大家驚喜萬分,立即隨著獵狗走下山梁。沒走多遠,他們看到地上有一堆黑色的野物糞便。60歲的壽山爺是頭兒,他看了看,說:“是熊。”又伸出手指插進糞便一試,說:“糞還沒有冷,那家伙就在下面哩。”說完,他觀察了一下地形,吩咐兩個壯年獵手:“快從兩邊摸下去,把熊往山梁那個突口趕,小心別把它弄驚了。”隨后就把山子帶到突口處,指著一塊大山石說:“你就趴在這石頭后面,給老槍裝上最大的鋼條。等那家伙到了,我喊打你再打,記住,可千萬不能提前打喲。”山子“嗯”了一聲,壽山爺便走到突口另一邊的一塊山石背后,也趴了下來。
山子趕緊往老槍里裝火藥和鋼條。在這以前,他只不過用爹的老槍在山林里打過山雞和野兔,現(xiàn)在畢竟是第一次狩獵,到這節(jié)骨眼上,他的手有點發(fā)抖。裝好藥,他端著老槍看著山梁下,過了大約一頓飯的工夫,圍獵開始了。剛剛還靜悄悄的山林一下就像炸了鍋似的,獵狗的狂叫聲,獵手驅趕熊的吶喊聲,響成一片。山子的心開始跳起來,聲音越來越近了,突然山子發(fā)現(xiàn)山梁下的桑林被什么撞得“嘩嘩”直響。心想,一定是熊來了。果然,一頭黑色的大熊正搖搖晃晃地躥出桑樹林,朝山梁的突口處跑來。
山子的額頭開始冒汗,心快要跳出胸膛了。突然,他想起了爹那張讓熊抓得稀爛可怕的臉,他擔心自己的老槍也許會啞火,遭到和爹一樣的下場。熊離他越來越近,已經(jīng)聽得見它那肥大有力的掌子踩斷枯枝的“咔嚓”聲。山子扭頭找壽山爺,不見人影,等他再回過頭來的時候,正好與熊那笨拙的小眼睛四目相對。山子心里喊一聲:“壽山爺呀,咱還打不打呀?”哆嗦的手已經(jīng)扣動了扳機,“轟———”一聲,山子的老槍響了,山子聽見壽山爺罵了句:“龜孫!”壽山爺?shù)睦蠘屢岔懥恕P苤辛藟凵綘數(shù)囊粯?,倒下去打了個滾,又爬起來沒命地朝那邊逃。壽山爺從石頭背后跳出來,邊追邊往老槍里裝火藥,但一切都晚了,熊已經(jīng)逃進了山梁另一邊的桑樹林中。幾條獵狗追了上去,只一會兒,便從桑樹林里傳來大熊的咆哮聲和獵狗的慘叫聲,片刻之后,幾條獵狗返回來了,其中壽山爺那條黑狗的脊梁上被大熊挖去了一塊皮,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圍獵的四個壯年獵手趕到山梁,他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頓時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壽山爺拿出煙袋吸煙,沒人說話。山子不敢看人,低著頭。過了一會兒,壽山爺摸著黑狗的頭,說了句:“連狗都不如。”又有一個獵手罵山子:“你不是你爹的種?!边@可是山寨里最重的罵人話了,要在以往,山子準會像豹子一樣朝對方身上撲去,哪怕讓對方把自己打個半死也要跟他打一架,可此刻山子沒說一句話,低著頭不吭聲兒。
死一般的沉寂。過了一會兒,壽山爺站起來,順著山梁朝山寨的方向走去,其余幾個獵手也扛上老槍跟著走了,他們的獵狗緊緊跟隨著,沒有一個人叫一聲山子。山子還是那樣低著頭,在地上坐著,只有他的那條獵狗陪著他。
日頭落坡了,鳥兒也歸林了。大山靜靜的,少年山子沒臉回山寨去,因為在這以打獵為生的山寨里,你一切錯誤都可以犯,就是不能做一個膽小鬼。膽小的獵手,不但自己會遭到全山寨的恥笑,就連你的父母也會因為生了你這么個膽小鬼而讓全山寨的人瞧不起。山子心里明白:沒有別的辦法,惟一的出路就是去追那頭受傷的熊,要么打死它,要么讓熊把自己撕個粉碎,只有這樣才能洗刷自己的恥辱。他橫下一條心,便開始行動,往老槍里裝火藥、裝鋼條,又拿出干糧,讓獵狗吃飽,然后扛上老槍,去追那頭受傷的熊。
可是,少年山子毫無經(jīng)驗,他根本不知道,去追獵一頭受傷的熊有多么危險,多么可怕!
受傷的熊在逃命的路上灑下斑斑點點的血跡,獵狗嗅著血跡追蹤,山子跟在獵狗后面。追下山坡,又走進山谷。這時,天色已經(jīng)昏暗,山谷逐漸變窄。獵狗也許想回家了,它不時地停下來看著主人,可山子繼續(xù)朝前走,它只好又跟上。山谷里長著密實的桑樹和茅草叢,每一叢桑樹和茅草叢里都可能隱藏著受傷的熊,獵狗可能是意識到了危險,它又一次停了下來。山子不禁猶豫起來,可是他馬上又挺起了胸膛,他不能就這么回去,他不能一輩子讓人瞧不起。他拍了拍獵狗的頭,又繼續(xù)朝前走。
眼看著天就要黑了,突然獵狗驚叫一聲急速后退。幾乎是與此同時,那頭受傷的熊猛地從一叢茅草后面像人一樣站起來,直朝山子撲來。距離太近了,山子驚得大叫一聲,本能地扣動了扳機。熊的胸膛挨了一槍,可是它倒下去的時候,一掌打掉了山子手上的老槍,另一掌擦過山子的肩頭,連衣服帶肉抓去了一大塊。山子顧不上疼痛,轉身往旁邊的山嶺上爬,熊嘴里噴著血,緊跟著追了上來。山子拼命爬上一個兩米多高的石臺,搬起石頭就朝下面砸。熊被激怒了,在石臺下面又吼又轉,掙扎著想爬上去把山子咬死。就在這時,勇敢的獵狗從后面撲了上來,死死咬住了熊的后腿。熊掉轉頭,咆哮著一掌拍在獵狗的頭上,獵狗立刻慘叫著倒了下去。
這是一條曾經(jīng)跟著山子的爹出生入死的獵狗??!
此刻,爹那血肉模糊的臉龐又出現(xiàn)在山子眼前,不過這會兒,山子心里已沒有絲毫的怯懦和害怕,只有千百倍的勇氣和膽量。趁熊圍著獵狗轉的當兒,山子搬起一塊大石頭狠命朝熊砸去,只聽“轟”的一聲,熊倒在地上,躺在石臺下面,再也不動彈了。
月亮升起來了,皎潔的月光照著石臺下的熊和獵狗,也照著石臺上的山子。月光下,一個少年郎的身影,活脫脫是一個男子漢形象!
(黃艷摘自《西江月》圖/李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