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跟一家電視臺去做一檔節(jié)目,是某家單位資助一貧困不幸小女孩的事。
那家單位,是在一次下鄉(xiāng)活動中,偶然聽說小女孩的故事的。小女孩三歲那年,在江上跑運輸?shù)母改?,突然雙雙遇難,尸首都不曾找到。從此,她跟著年邁的爺爺一起過。故事很悲慘,那家單位萌發(fā)了資助小女孩生活的念頭,于是捐了款,送她上學,還不時把她接到單位,讓大家輪流帶回家住。
這事,漸漸被宣傳開來,散出溫暖的色彩。關(guān)注的人自然多,小女孩因此成了媒體的焦點。
她顯然很不適應(yīng)這樣的陣勢,面對著攝像頭,她低了頭,一句話也不肯說。她年邁的爺爺,不住地推著她,丫頭,叫人呀,叫叔叔,叫阿姨,感謝叔叔阿姨對你的關(guān)心。她仍是一聲不吭,只偶爾,抬眼掃一下面前的人,那眼神里,有驚慌,有茫然。
按節(jié)目安排,有一場景,應(yīng)是小女孩面對父母的遺像,作出悲傷的神情。小女孩父母的遺像被取出來,玻璃鏡框里,兩張年輕的臉,綻放著的百合花似的,讓人動容。
小女孩卻不配合,她看著父母的遺像,沒有一點悲傷的意思,甚至,帶著漠然。有人輕聲地誘導她,琴琴,你想一想啊,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而你沒有,你不難過嗎?你不想他們嗎?
小女孩還是很漠然。
這孩子,是不是智商有問題?有人私下嘀咕。節(jié)目一直拍不到理想的效果,任你怎么啟發(fā),小姑娘的眼睛里,就是沒有悲傷。
大家把目光轉(zhuǎn)向我,因為我跟孩子最容易親近,他們想讓我再去啟發(fā)啟發(fā)她。當時正是陽春三月,春在溪頭薺菜花。我跟小女孩提出,一起去挑薺菜。小女孩高興地答應(yīng)了。
提著籃子,我們走在田野邊,小女孩像換了個人似的,在我前面快樂地跳躍著,不時告訴我這叫什么草,那叫什么花。那片天地,仿佛她是它們的主人。
很快,我跟小女孩混熟了,我問她,想過爸爸媽媽嗎?
為什么老要我想爸爸媽媽呢?一絲憂愁爬上小女孩的臉。
這一句問,讓我發(fā)了愣,是啊,我們?yōu)槭裁蠢弦屗胨陌职謰寢屇??她對他們,是完全沒有記憶的,這應(yīng)是幸事。我們想喚起的,到底是什么?不過是別樣的悲傷,好滿足了我們的同情。
田野里,一片祥和,花們安靜地開著,草們安靜地綠著。我想,小女孩也是這樣的一株植物罷,風或許會吹折她的葉,雨或許會打折她的莖,但生命的頑強,會讓她的傷口自己愈合。當春風又吹起的時候,她自會綠起來,她只記得當下的快樂,有什么不好?
當籃子裝滿薺菜的時候,小女孩告訴我,秋天的時候,還有枸杞摘的,紅紅的果子,可好看啦。
我望著小女孩,心里漲滿感動。那一檔節(jié)目終因我的堅持,被取消了。我只希望,小女孩能安靜地生活在她的世界里,人們不要再去碰疼她。
(圖/李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