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冉

李玉新片《蘋果》里的真實讓很多人有些不舒服。事實上，這種不舒服已經(jīng)成為這部片子企圖從大眾腰包里掏錢的最大賣點

李玉的這只《蘋果》自誕生起就多災(zāi)多難。

先是被電影局刪掉15分鐘戲，后在柏林電影節(jié)上放映刪節(jié)版還是未刪節(jié)版引起爭執(zhí)。甚至有報道稱，不久前廣電總局一位官員在工作會議上公開表示認為：《蘋果》辱國。雖然后被證實為誤傳，但《蘋果》自誕生始終被輿論置于風口浪尖。

事實上，《蘋果》可以公映出乎很多人意料。

制片人方勵認為，《蘋果》不斷“惹麻煩”，是因為電影拍得離現(xiàn)在的人太近了，“現(xiàn)實題材就容易出麻煩”。

對真實性的追求，是李玉電影最明顯的特征，不論在鏡頭處理，還是故事的設(shè)置上。過于真實，將現(xiàn)實赤裸裸地呈現(xiàn)，是很多人看完她的電影無法平靜的原因。

然而李玉說，“不舒服的感覺正是我想要的，也許我的真實讓很多人不安?！?/p>

真實記錄女性的精神困境

從李玉的第一部電影《今年夏天》中，講述女同性戀的感情，到《紅顏》中展示社會對少女未婚先孕的態(tài)度，如今到了《蘋果》里，她試圖探討打工妹在城市中所遭遇的誘惑。李玉說，她更關(guān)注女性的精神困境。

李玉天生對家庭有著濃厚的興趣，她認為人與人及與社會的關(guān)系，都能從這個完整的單位里體現(xiàn)出來，后者是中國的一個縮影。李的三部電影也均從家庭開始。

故事通常由兩個命運截然不同的女人開始，地位懸殊，年齡隔代，卻以這樣那樣的原因彼此發(fā)生關(guān)系?！督衲晗奶臁分械那閭H，《紅顏》中的母女，《蘋果》中的打工妹與老板娘。三部電影中的女人們，帶著彼此不同的人生經(jīng)歷和性格，碰撞在一起。

方勵說，《蘋果》中想表達的東西特別簡單：一個國家在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時，價值和道德觀念以及家庭關(guān)系，都面臨新的挑戰(zhàn)。而電影就是要把人們從心靈的失落到回歸的過程記錄下來。

在創(chuàng)作劇本時，為了更突出戲劇性，選擇在兩對來京打拼的夫婦中發(fā)生矛盾。一個是屬于主流社會的中產(chǎn)階層，由梁家輝和金燕玲扮演的洗腳城的老板夫婦；一個是代表大多數(shù)人群的打工階層，是范冰冰扮演的洗腳妹和佟大為扮演的高空玻璃清理員。

林東(梁家輝)強奸了酒醉的蘋果(范冰冰)，卻被正在擦玻璃的其夫安坤(佟大為)目睹。安坤以蘋果懷孕為名向林東索要12萬，而孩子最終父親身份的真相則改變了兩個家庭的命運。

因為一次偶然的性而改變了女人的命運，這在《紅顏》中也有相似的展現(xiàn)。李玉說這緣于她從小對于性的恐懼。因為在中國，性禁錮的色彩對于女性很濃厚，一旦發(fā)生意外，往往會給其造成很無助的困境。

李玉把電影當作她尋找這些問題答案的方式，但她并沒有刻意為女性鳴不平。在她看來,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壞，她也不認為自己作品中有負面的展示，這是出于多年拍紀錄片積累下的對真實的感覺。

“你不舒服也好，被打到了也好，痛了也好，能讓觀眾去思考就夠了。我作為一個電影工作者的責任感就達到了?！崩钣裾f。

展示女性混沌的內(nèi)心

相比《紅顏》中為了尊嚴與社會抗爭的小云，《蘋果》中的蘋果顯得被動了許多。在被老板強奸后，她冷靜地乞求對方保留自己的工作，哭喊著乞求丈夫的原諒，并默默地接受了丈夫的索錢，直到最后真相大白才毅然帶著孩子離開，令人意外的是她也帶走那筆錢。

李玉說這正是她的電影與傳統(tǒng)之別。積極堅強的女性是人們喜聞樂見的，而蘋果這種隨大流的女性則被人們怒其不爭?？商O果在現(xiàn)實尤其在城市底層和農(nóng)村中，更為普遍。

李玉是拍完《紅顏》后有這個想法的。她說，在現(xiàn)實里很多女性是使暗勁，這種暗勁也是混沌的，所以它真實。

蘋果自己不知道勁應(yīng)使在哪，她想墮胎，但沒勇氣；與丈夫感情日益冷淡，卻不知該如何化解；面對王梅的打罵，卻無法離開孩子回自己的家。她已經(jīng)有態(tài)度了，但態(tài)度和覺醒還是兩回事。直到最后，蘋果的做法是聰明和勇敢的，女人的覺醒在最后一刻到來時會變得十分堅決。

作為電影中的另一個女人——王梅(金燕玲)，雖然從表面上看起來作為老板娘的她有著絕對的強勢地位，但在面臨丈夫與蘋果的關(guān)系時，卻屢屢讓她瀕臨崩潰。她故意和安坤發(fā)生性關(guān)系，借以報復(fù)丈夫，卻無法平復(fù)心中的痛。

王梅在電影中多數(shù)表現(xiàn)得像個壞女人，但作為女性的那一面又在逐漸蘇醒。當她決定離開這個家時，看到蘋果獨自坐在孩子面前發(fā)呆，這兩個女人在一種不可能溝通的尷尬關(guān)系中溝通了。

這是影片的重頭戲，方勵認為這其實是在控訴男人。兩個女人的眼淚并非只是單純展示她們的脆弱，“為什么有人說忍受比往前沖有更深的力量在其中蘊涵，我欣賞女性的柔軟，這是和男性的堅硬不同的地方，這恰好是尊重生命的差異?！崩钣窀嬖V記者。

削足適覆，仍要真實

自1996年至今，李玉一直在拍攝紀錄片，她也將自己歸為紀錄片圈子的人，這些反映到電影中，是撲面而來的真實感。

曾以國內(nèi)首部女同性戀電影的名義而轟動的《今年夏天》，還屬于半紀錄片式的作品。這部影片不但故事是真實的，就連兩個主演也是真實的一對女同性戀，當然結(jié)局也很真實——被禁演。李玉嘗試拍電影，因為長期拍攝與家庭有關(guān)的紀錄片，總會涉及到人家的隱私，但作為電影來處理，傷害性會減低。

隨后的《紅顏》屬李玉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電影，電影由《壩上街》的劇本改編而成，李玉自己創(chuàng)作，在2002年釜山電影節(jié)上，《壩上街》還獲得最佳劇本獎。

后來《壩上街》整個大修大改之后，就有了那個溫情默默的《紅顏》。被刪了一個鏡頭后，《紅顏》得以公映，因題材邊緣和全部采取非職業(yè)演員出鏡，導致票房慘敗。

不過由此讓李玉明白了電影由地下走到地上必須要承受的代價。這次的《蘋果》被“削”，讓影片的豐富性減低不小，但她比喻雖然胳膊掉了，但面容和眼神還在，整個故事還在。

“也許是因為我的真實讓很多人不安，很多真實的東西其實是很有價值的?！崩钣裾f。

常有人質(zhì)疑她的作品過于展現(xiàn)社會陰暗面，李玉否認這是自己的創(chuàng)作初衷。她稱電影中沒有一個壞人，所做的事都是本能。而且很多時候，可以換個角度想，她認為梁家輝扮演的老板是個真實的男人，既好色也有真情流露和負責任的一面，但可能很多女人不愿面對這種男人。

而對于爭議頗多的強奸戲，被大量刪減的鏡頭并不僅是因為暴露，而在于定性不明。蘋果對老板從開始的抗拒到后來的享受，讓強奸變得曖昧。李玉說這似乎上升到了“女性被強奸有快感”的哲學討論一樣。這樣的處理讓人似乎無法接受。“這在以前的電影里可能沒有表達過，而出于我內(nèi)心中比較深層次對女性的感受，也是出于一種真實?！崩钣裾f。

同樣真實的還有搖晃不已的肩扛跟拍鏡頭，以及隨機在街上拍攝的日常街頭風景。有北京的高樓大廈五光十色，也有乞丐、歡場的頹廢。逼真得就像發(fā)生在身邊。

李玉說，“純唯美的東西不能打動我?！?/p>

5月17日，方勵告訴記者，因為電影局認為影片題材內(nèi)容敏感，本應(yīng)于18日公映的安排被推遲到了8月末。